指尖輕捏了個訣，霎時間我便從那具身子里頭跳脫了出來。早先在夢中時，已然動骨扒皮過一回，現在說出來也就出來了。

我沒有告訴子歌，也沒有告訴芍藥，我的神力同記憶一起回到身子里了。

也就是說，我的劫數便該到了。

我將這少女葬在了青芒山下，我初初遇見她的那條河邊。

“真是抱歉，說好了只占你這身子用幾天的，卻到如今才還你。”

我垂眼，抬手撫摸著面前的無名碑。

“說來我真是可恨，如今竟都不知你作何稱呼，還讓你受了好多傷。”

“安息吧，如今可以安息了。”

“小姐…”

“嗯？”

“你也太美了吧…”

我沒有答芍藥的話，只是呆呆坐在那少女墓前。

呆坐良久，我站起身走向了溪邊。

眼前人，當之無愧有著六界最美的皮相。

我愣愣看著自己，許多年了，想不到如今已長成這副模樣，倒是盡然褪去了青澀。

紫瞳里懵懂褪去，一派自然萬種風情下，只剩冰冷。

“兮衡，我想起你來了。”

“兮衡，這竟是我的劫數。”

“兮衡，從前我無法原諒你，如今我無法原諒自己。”

“拖累你至此，我實不知如何再見你。”

緩緩抬起雙手，掌心向上，我靜靜看著這雙手，良久。

“不再見我，對你來說也是最好。”

“小姐，這少女都已經葬了，咱回吧，我給你做桃花羹吃。”

“好，我們回家。”

正隨著芍藥打算回去，我突然頓了頓腳步：“芍藥，還想不想吃小時候的陽春面？”

“啊，想吃倒是想吃，我可以給小姐做啊。”芍藥愣了愣，看著我。

“我說的是，小時候那面攤兒老板做的。”

“雖然很想吃…可是小姐，主上吩咐了不許咱倆亂跑的呀，你剛醒過來，身子還沒好呢。”

“傻芍藥，你不說我不說，子歌便不知道了。”

“小姐，你變壞了。”

“哈哈哈，走著，跟本小姐吃面去嘍。”

“小姐，要是主上問起來…你可”

“就說我堅持要去，你沒法子才陪我的，妥了？”

我打斷了芍藥的話，看樣子回去要好好說說子歌，怎么把我小時候的芍藥養成這副模樣了，膽子那么小。

“妥了，走著。”

一閃身，帶著芍藥便落在了兒時離神海盡頭最近的平安鎮。

循著味道找著記憶中的那家面攤兒，我發現非常模糊。

我記憶中有些細節處，是怎么也想不起來。

“芍藥，那家面攤兒叫什么來著…”

“馬氏陽春面呀。”

“哦對，那那家面攤兒在何處來著？”

“橋頭老陳家走過去，隔壁就是呀。”

“對對對，芍藥真聰明。”

“是小姐你變傻了。”

“去，不許胡說，快快帶路。”

“好好好，小姐只管跟著我走就成。”

剛一踏入平安鎮，又有些記憶碎片沖擊著腦袋，我下意識的扶了一下額頭，有些疼。

“小姐你看，那個就是你小時候最愛去的鋪子。”

“什么？”我抬頭看去，不遠處那一條繁華大街上真真兒是熱鬧極了，順著芍藥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家及其古老的鋪子，雕花棟梁左右各立，門口擺著一架古琴，上掛一塊黑色牌匾曰“玲瓏閣”。

“我為何不記得這間鋪子？”

“那里頭都是賣小首飾的，幾乎每件樣子都和你心意，每回跟天父一同來這兒時你總要搬一大堆回去。”

“你不記得啦？小姐？”

玲瓏閣…

頭痛了起來，絲毫記不起關于這鋪子一丁點信息。

“先去找那面攤兒吧。”

我揉揉額頭，對芍藥說。

在這條街上走來走去，絲毫沒見著什么馬氏陽春面，各類陽春面館兒卻多不勝數。

“芍藥，你是不是錯記錯了？”

“不會呀…小時候…”

芍藥忽然住了嘴，看著我有點幽怨：“小姐，你都睡了十萬余年了，神仙也該轉世了！你還要帶我來尋那面攤子。”

一拍額頭，我尷尬笑笑：“芍藥，那吃不成馬氏的，便去吃張氏，李氏，小姐我不挑食。”

“真拿你沒法子。”

和芍藥走在街上，忽然發覺這街上人雖然還是那么多，卻安靜了不少。

“芍藥，你有沒有覺得忽然間變得好安靜？”

“嗯。”

“芍藥，你為什么不覺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家都在看你。”

我打眼看了一圈，這街上的人個個兒都盯著我看，看的我心底發毛。

“芍藥，他們為什么都在看我啊…”

“知道主上為何不叫我帶你出來拋頭露面嗎？”

“因我身子還沒好全。”

“因為小姐你如今太美了。”

“小姐，我能感覺到主上對你的感情是真的真的很深刻，守著你十萬余年了，小姐卻總為那人傷害自己，小姐，我替你不值，也替主上不值。”

“小姐，你對主上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我…”

從小我就明白子歌對我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絕不是普通的兄妹之情，爹爹認他做了義子想必也是有所察覺的了，我承認子歌著實優秀極了，六界之中數一數二的無雙皮囊，與生俱來毀滅天地的神力，與天地同壽的神帝，卻甘愿入世起便護在我左右，說不感動，沒有知覺，那都是假話，騙不了別人，更騙不了自己。

可是對于子歌，我著實生不出其他的情感來，我愛他，可是是像家人一般，我也愛芍藥，我也愛爹爹。

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愛兮衡，是同其他人不一樣的。

可偏偏我愛的那人，注定要被我所累，我們這一生注定坎坷曲折，他賜我三劫，卻也非他所賜，本是我命中該有的劫數。

可我卻要每每連累他，也連累自己。

那鹿鳴，苦苦戀他這許多年，我們本有兩次可以相守的機會，卻都陰差陽錯相隔甚遠，與其說是那鹿鳴造成的，不如說就是命里這么安排好了的，那鹿鳴的出現，也只不過是一個契機，老天在借她的手給我警告。

爹爹原來早就說過，我命中劫數非他所化不可，可這許多年過去，我如今好好兒的，卻連累他做不成六界之首，也連累他日日苦尋我這些年。

如果再回到他身邊，對我不好，對他更不好。我便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