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媽媽抬手抹了一把臉，雖然臉上的吐沫已經(jīng)干了，但她仍然覺得臉皮污臟。

她攏了攏身上染了好幾塊污泥的緞襖，又羞又氣的回道：

“夫人，都是渣子胡同那些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破皮猢猻們，一見我下了馬車就朝老奴身上扔雪泥，還有一個婆子跑過來吐了老奴一臉吐沫，指著老奴的鼻子罵我老虔婆…”

“好大的膽子，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蘇氏睜大眼睛，生氣的抓緊了炕幾邊沿，驚怒的喝道。

“唉！老奴沒事，夫人不用擔(dān)心。那件事老奴已經(jīng)打聽清楚了，少爺?shù)拇_是救了那花花太歲一命，只是…”

容媽媽說到這里，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猶猶豫豫，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

蘇氏皺了皺眉，眸子里凝著光，沉沉盯著容媽媽。

“只是這花花太歲的情況和上次小少爺一樣，都是被食物卡住喉嚨，喘不上氣來。張?zhí)t(yī)當(dāng)時束手無策，恰好少爺趕去了，才救回他一條命。據(jù)說和救治小少爺是一樣的方法…都是…擊打胸腔部位…”

容媽媽艱難的吞咽了一記吐沫，牙一咬，心一橫的說道。

她當(dāng)時聽念夏這個死丫頭說完后，瞪大了眼睛，立時喝問道：

“你說什么？這怎么可能？他那樣用力擊打胸腔，怎么可能是在救人？”

這一定是騙人的，是這死丫頭妄想回府里而編造出來的謊話。

可念夏一點也不驚慌，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問，緊跟語氣輕佻的說道：

“呵！救人時，張?zhí)t(yī)也在場，他全程看著呢！您佬要是不信，可以親自去問問。”

她當(dāng)即張著嘴，啞住了。

這死丫頭的表情是那樣的囂張，她既然敢如此說，就是不怕自己去對質(zhì)。

她當(dāng)即愣在門口一動不能動，直覺的遍體生寒，心頭狂震。

他上次是真的在搶救小少爺？

看著念夏那得意的嘴臉和輕佻的語氣，她質(zhì)疑的聲音越來越弱，心里也越發(fā)不得底。

回想當(dāng)時的場景，念夏的確是沖著她們嘶喊：

“您們不要打少爺，少爺是在救人，他不會害小少爺?shù)摹?

可惜！她們怎么可能相信她呢？

一個瘋瘋癲癲十四年的傻子，一個醒過來也只會和夫人對著干的傻子，呵呵！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她心里一陣陣發(fā)緊，拳頭捏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再度捏緊，腦子里不停的回想傻子當(dāng)時的動作。

他不是要報復(fù)夫人而傷害小少爺，也不是因為嫉妒而報復(fù)小少爺，他是真的在救人？

呵呵！這實在太難令人接受….唉！

若真的是這樣，她真不知道，此刻的傻子心里會如何想夫人？

又會如何會想德勝堂的人？

她想想都覺得腳底板發(fā)涼，直覺的一股涼氣嗖嗖往身上躥。

她當(dāng)時問完了之后，連進去看傻子的勇氣都沒有，踉蹌著爬上馬車匆匆離去。

蘇氏聽完后腦子嗡了一下，僵在那里一動不動，兩眼發(fā)直的看著眼前的富貴花開屏風(fēng)。

浩兒說的居然是真的？那孽障原來真的是在救他….

“夫人，這都是那念夏的一面之詞，明天老奴再去張?zhí)t(yī)那里核實一下，不過夫人，那丫頭素來老實巴交，也不敢撒謊，我們只怕是真的冤枉了大少爺….”

容媽媽不安的抓緊了絲帕，心里頭一陣發(fā)緊，局促不安的看著發(fā)呆的蘇氏。

蘇氏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美麗的眸子仍然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屏風(fēng)，思緒不知飛到哪里去了，最后身子顫了一下，仰起頭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一滴清淚落了下來。

她緩緩坐下來，胳膊平放在紅木炕幾上，側(cè)著身子，眼珠有些發(fā)紅的靜靜的看著桌面。

“夫人？！”

容媽媽擔(dān)憂的上前一步，低聲喚了一聲。

蘇氏仿佛突然被驚醒了一般，“騰”的一下站起來，吩咐道：

“去清暉園！”

說罷，片刻都不耽擱，直接邁步往外面走。

“夫人，披上斗篷，夜里冷。”

容媽媽急忙從架子上取過暗紅色繡金菊斗篷，追了上去。

大丫鬟秋菊聽見蘇氏的吩咐，急忙撩起簾子，沖著外面喝令一聲：

“快！夫人要去清暉園，派人去看看小少爺睡了沒？”

當(dāng)即就有一個二等丫鬟答應(yīng)一聲，往外面急奔而去。

廊檐下，蘇氏系好斗篷，拿好手爐，帶著一群丫頭仆婦們，浩浩蕩蕩的往清暉園走去。

清暉園里，鐘子浩已經(jīng)洗漱一畢。

在宋媽媽和大丫鬟文杏的服侍下躺在了精致華貴的螺鈿床上，華貴的帷帳被緩緩放下來。

文杏在床下鋪好自己的被褥，隨后起身吹滅多余的蠟燭，僅留下床頭一盞燈。

宋媽媽掖了掖小少爺?shù)谋唤牵旨?xì)細(xì)叮囑了一番，方才悄悄的退了出去。

剛走到門外，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月亮門洞那里有兩個小丫頭挑著羊角燈走在前頭，

后面跟著一個夫人并幾個丫鬟仆婦，一行人急匆匆的往這里走來。

她急忙迎了上去，蘇氏問了她幾句話，就一個人走到了臥室門口。

躺在床上的鐘子浩皺著眉頭，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支起白嫩的胳膊，歪著腦袋沖著躺在床下的文杏問道：

“文杏姐姐，你給說說他的事唄？我聽說他如今被趕出府了，你知道他現(xiàn)在住在哪嗎？”

“少爺，你打聽這個做什么？夫人和大小姐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文杏躺在被窩里，掃了一眼帷帳，語重心長的勸道。

“她們?yōu)槭裁床桓吲d？就因為他是傻子嗎？可現(xiàn)在他不傻了呀？我知道你們都瞞著我，其實我知道他是我親哥哥，是他救了我…”

鐘子浩皺了皺鼻翼，瞪著黑葡萄似得大眼睛，不高興的說道。

“我的小少爺喲~你可千萬別這么想。這要是讓夫人和大小姐知道了，奴婢會被打死的，少爺，奴婢求您了….”

文杏嚇得從被窩里坐起來，瞪著眼珠子，一臉驚嚇的求道。

“好了好了，我就是想知道他一些事而已，瞧你膽子居然小成這樣？”

鐘子浩撇了一下小嘴，不耐煩的斥道。

正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文杏一驚，捏著被子角，瞪著房門的方向，顫聲問道：

“是宋媽媽嗎？”

來人卻不搭話，而是徑直走了進來。

“夫…夫人！”

文杏嚇得打了一個激靈，小臉發(fā)白，渾身發(fā)顫的爬起來。

“好了，你先下去！”

蘇氏不耐煩的揮手趕道。小丫鬟宛如逃過一劫似得，立馬磕了一個頭，抱起被褥就退到了外面。

“娘，你怎么來了？”

鐘子浩從被窩里探出腦袋，用手撩開床帳，又驚又喜的問道。

蘇氏身上帶著雪夜里的寒氣，她嗯了一聲，一臉慈愛的看著次子，緩緩坐在床頭，抬手撫摸他的頭發(fā)。

“你剛才在喊他哥哥？”

蘇氏眼神很溫柔，說話的聲音也很輕柔，可落到鐘子浩耳朵里，宛如響了一記悶雷。

他縮在被窩里小小的身子一顫，小臉發(fā)白，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望著蘇氏。

“娘，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在不…”

“不，你沒錯。他…他的確..是哥哥，是你的親哥哥。”

蘇氏神情痛苦的摸著他頭，眸子里有光閃動，聲音帶著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