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小心的走在古老的街道上，有意放慢了腳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腳下的青石板給踩碎。
眼睛左顧右看，他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感受這個世界。
一個穿著運動裝的大個子青年，應該在跑步鍛煉，突然嘭的一下，撞進了張白懷中，然后被彈開，照這反彈的速度，肯定得摔出去好遠。
正在出神看風景的張白很快反應過來，出手如風，一把抓住了大個子胳膊，將大個子將要飛出去的身軀硬生生拖了回來。
“你沒事吧？對不起撞到你了。”張白第一反應是道歉，自己的確沒注意。
大個子臉色煞白，驚恐錯愕，反應過來后，面色漲紅轉而憤怒道：“你沒長眼睛……誒喲，你把我放下來，胳膊好痛。”
“什么放下來？”張白有點疑惑，定睛仔細一看，一愣，自己一只手抓著人家胳膊，把人家半邊身軀舉著，一只腳沾地，另一只腳懸空。
“不好意思。”張白松開手。
大個子揉了揉被張白抓紅的胳膊，本來還想罵幾句，顯然意識對方力氣好像很大，不好惹，忍住了。
“你沒事吧？”張白關心地問，他是真的關心，畢竟自己現在這身體，力道控制很不熟練，出了問題就不好了。
大個活動了一下手腳，發現沒什么問題，除了胳膊被抓得有點紅，好像并無大礙。
古怪的看了張白幾眼，小聲嘟噥了幾句，轉身離開了。
要在以前張白肯定不知道他嘟噥什么，但現在他聽力異乎常人，倒聽清了大個子的嘟噥：個子不大，力氣挺大，今天算老子倒霉。
張白一米七幾個頭，看起來有點瘦弱，的確算個子不大，張白自嘲的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走了不到一百米，一個重噸位的阿姨攜帶著一身肥肉，就向自己撲面而來，還好自己反應快，一個敏捷無比的側身躲過。
又走了十米，一個老頭騎著一輛電動三輪車，完全無視自己的存在，沖撞過來，張白右腳腳跟重踏，左腳微抬，一個橫移，貼地急滑出三米，移到路邊，這才躲過。
一開始張白還以為是巧合，可是接下來的幾分鐘里，接二連三的被撞，他就發現不太正常了，似乎人們很容易忽視自己，這是個什么情況。
張白很納悶，走在人群之中，絕對沒有站在路中間等人家撞，自己只是很正常的走路，但是不時就有人仿佛沒看到自己一般，直接就往自己懷里撞，自己一個大活人，眼瞎了嗎？老人眼睛花沒注意到自己可以理解，你一個大小伙也眼睛花？美女也就算了，摳腳大漢你湊什么熱鬧。
這里的街巷很寬，并排走七八人沒問題，張白干脆不走了，站著不動觀察，路過的二十個人中，有五個人完全無視自己的存在，會毫無顧及的撞向自己，這么寬的路，你走哪里不好，為什么偏偏要往自己身上撞?
張白心中生出一種詭異感覺來，拿出手機打通了林師兄電話。
“喂！林師兄嗎？有件怪事要問你，我走在大街上老被人撞，這是個什么情況，這有點邪乎呀！我是不是走了霉運。”
“哦，差點忘了告訴你了，修煉入體內的晦氣，是會慢慢往外逸散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是晦氣的天然屬性，不可避免，所以以后你要抓緊修煉，盡早學會煉藥，否則時間一長修為就會不進則退，逸散出的晦氣會影響削弱普通人的感觀，如果不專心，容易對你視而不見，這是正常現象，以后走路盡量走路邊，對了還要提醒你，遇到行駛中的車盡量躲遠點，你多保重，還有什么事嗎，咦，青玄子道友……我還有個電話打進來，沒事我掛了……嘟嘟嘟……”
張白有點無語，功法真氣屬性居然還會有副作用，他老老實實走街邊墻角，果然好很多。
在小鎮上囫圇吃了點東西，就坐上古鎮旅游公交專線回市里。
下午三點，張白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樓下，出租屋在四樓，一房一廳，張白老家在東寧市下屬的一個小縣城，這是張白畢業后為了在東寧市找工作方便租的。
走上樓，正打算取鑰匙開門，一抬頭就愣住了，在自己門前，站著一位白色宮裝女子，女子挽著高聳的飛仙髻，耳前兩條直發如瀑布垂于胸前。
雙手握住一黃色的卷軸，應該是字畫一類的東西。
女子鳳眼里無悲無喜，如深潭死水，氣質如同萬年沉寂的冰川，距離世俗仿佛很遙遠。
在這昏暗的有點臟亂的樓梯間，其身上纖塵不染，如天外來的仙子，又如暗處開放和光同塵的百合，完全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賞。
完美、清冷、孤寂、平靜，眼波流轉間，看似有情，卻透著萬物莫染的無情。
“洛云仙子嗎？你怎么在這里？”張白臉上全是詫異和愕然。
“是我，至于我怎么在這里，因為我父親叫我來的，他認為我需要入世一段時間，或許可以讓我產生點變化，所以我來了。”洛云仙子的語氣冰冷死硬，就如同機器人口中說的一般，不帶一點情感波動。
聽得張白一陣別扭，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說話語氣一點波動都沒有，怎么聽怎么奇怪。
“你入世？怎么找到我了？”張白問。
“不知道，父親和你師兄商量好的，你要問原因，你去問他們。”洛云仙子淡淡道。
張白掏出手機，撥通了師兄電話。
“喂，師兄呀，那個……洛云仙子怎么到我這里來了，你是不是弄錯了？”張白問。
“誒呀，這么快就到了，我都還沒來得及和你說這件事呢，半個小時前，那個青玄子道友找上我，說他想讓女兒入世一段時間，但是要入世，凡間他又沒什么人脈，關鍵還得找懂得內情的人，我就想到了你，你就照應她一段時間，青玄到時會有答謝！師弟你辛苦辛苦！好了就這樣，我還有事掛了……嘟嘟嘟……”
“喂……師兄，師兄……”張白看著手機屏幕一陣發愣。
“你是怎么到這里的？怎么比我還快。”張白整理好情緒問道。
“我父親派人將我送到樓頂。”洛云仙子道。
看看門口的美人，張白臉色古怪，她是飛來的。
拿著鑰匙開了屋門，張白把仙子引進了屋子，屋里陳設很簡單，客廳一張沙發，一張小桌，一臺電腦和電腦桌，臥室一張一米五的床，廚房和廁所緊挨著，還算整潔。
進了屋子，仙子也不落座，只是平靜的打量四周，緩慢的邁步，每個房間打量一圈，不是敷衍匆匆的那種打量，而是認真打量，那目光專注而不帶絲毫感情。
張白尷尬的站立在客廳中間，不知如何招呼她，仙子打量得很慢，似乎很仔細，自己的床，床下的拖鞋，地板瓷磚的縫隙，廚房的洗碗池，廁所的馬桶，毛巾，掃把，自己晾在外面的內褲……
“這里不適合居住，很多物品要丟棄，房間里地板一百五十六塊瓷磚，有十一塊是壞的，沙發味道不好聞，有一只床腿高了兩厘米，床單有三處不明污斑，拖鞋有一個后跟矮了一厘米，屋子地面掉了一百四十六根頭發，和六十三根不明毛發，你的內褲上有個破洞，最關鍵是這里空間太小……”
張白頓時就懵了，這是個什么操作。
“停，停，停，你這是？”張白連忙攔住，這仙子只在自己這里逛一圈，好像自己一點隱私都沒有了。
“你這表情是尷尬吧？”仙子止住了數落，望著張白認真問道。
張白看著這張絕美認真的與這里環境格格不入的臉，一陣無語，我尷尬不是很正常嗎，但你說出來是個什么意思，而且還一臉探究的表情。
“你這表情是無奈吧？”仙子還是一臉探究的看著張白。
張白無語問蒼天，這還要問嗎？
“你眼皮跳了一下，你是不是有點惱火了？你掩飾你的火氣嗎？你怎么又變回無奈了？”仙子淡淡的問。
“知道我尷尬無奈，你還問？”張白敗下陣來。
“我問我只是想確定是不是這樣而已。”仙子還是那副語氣。
“這就是喝了忘情水的副作用和后遺癥嗎？”張白突然想到這個問題，然后喃喃自問。
盡管聲音不大，但是洛云仙子是什么人，筑基中期修士，那耳朵比貓都要靈敏，豈有聽不到的道理。
“應該是，我現在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緒，這種感覺很奇妙，我還在適應。”仙子面無表情的給了個肯定的答案。
張白沒指望她答，誰知她居然一板一眼的答了，那語氣說的好像不是自己。
“我是說副作用會不會還導致這里出了問題。”張白指了指自己腦袋。
“我腦袋智商沒問題，我只是無法體會到情感，喜怒哀樂我清楚明白，但僅僅是知道而已，就像我肉體疼痛，你永遠無法體會得到一樣的道理，我剛剛說過，我在適應，我現在對面部表情所代表的情緒非常不敏感，所以才出聲確認，但不表示我是傻子。”洛云仙子一本正經的解釋道，臉上依舊不見喜怒，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能說出這段話，張白確認真不是傻子了，大概能理解洛云現在的狀態，但是又不能理解。
能理解，是因為他可以把她比喻為一個情商為零的人，不能理解，就是這種狀態很玄奧呀，非人類呀。
“你會生氣憤怒嗎？”張白問。
“憤怒是什么？”洛云仙子認真思考后，問了一個讓張白啞口無言的問題。
是呀，憤怒是什么？憤怒就是憤怒唄，人類天生就能體會，但是要如何解釋憤怒呢。
“假如有人罵你，你不會感覺憤怒，那你會怎么應付？”張白又問了一個他關心的問題。
“我知道如果有人罵我，我讓他消失就是了。”洛云在陳述一個事實，陳述著一個沒有任何情緒的恐怖故事，殺人就是殺人，是不需要情緒去左右的。
張白聽了直冒冷汗，這回答無懈可擊。
“那你怎么知道他罵你？”張白隨口問下去。
洛云看白癡一樣冷冷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張白慢慢回過味來，洛云仙子只是不能體會到情緒，但她不傻呀，張白尷尬一笑，這問題真的白癡了。
“你左眼皮跳了三下，右眼皮跳了兩下，眼睛左右瞟了一下，臉頰肌肉收縮，嘴角抽動了兩下，臉皮有輕微充血，你應該是感覺到尷尬了。”洛云仙子分析道。
張白嘴角直抽動，哪有人是這么拆分開來看表情的，而且還要如此理智的分析才得出結論。
“你似乎有觀察入微的能力，這是天生的嗎？”張白好奇的問。
洛云搖搖頭，不帶感情道：“不是，是喝了忘情水之后才有的，失去一些，又會得到一些，這也許是天意。”
兩個人站立在客廳尬聊了這么久，張白才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扭扭捏捏的開口問道：“你要住在這里嗎？”
洛云搖搖頭，道：“不，我不住在這里，這里條件太差。”
張白聽了后，又是解脫又是有點淡淡的失落。
“你這個表情我破解不了，很復雜的樣子。”洛云認真道。
張白內心中暗自慶幸，男人的心思，這個要是被她破解了，自己的臉面往哪里擱。
“你眼底又流露一種情緒，那是什么？”洛云道。
張白內心一顫，把目光移到別處，這觀察能力，還讓不讓人活。
“那你現在怎么打算？”張白問。
“找個住的地方。”洛云道。
“好！要我幫忙嗎？”張白問。
“不是我找住的地方，而是你找，我不住這里，你當然也不住在這里。”洛云道。
張白有點糊涂了，這是什么邏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