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突如其來的拍桌舉動，以及那激動的聲音義憤的神情，使得猝不及防的李善嚇了一跳。

看著怒容滿面不知何故突然義憤填膺的張凡，李善不由得呆了呆，滿頭霧水，心中更是莫名其妙。

“我妄自菲薄？”

呆怔了一下，李善旋即回過神來，眉頭微皺，又是一聲冷笑，“我、我李某人何時妄自菲薄了？”

要知道，他可是大秦帝朝的中大夫，又是秦帝身邊的紅人，可謂位高權重，哪有什么讓他自己妄自菲薄呢。

“倘若不是妄自菲薄，你剛才為什么要自稱奸臣？”

張凡直勾勾地盯視著李善的眼睛，看得李善心里一陣陣的發虛。

那眼神，仿佛早就已經看穿了李善的心肝脾肺腎。

李善一時語塞。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在張凡面前自稱奸臣。

眼簾低垂，眸底倏然掠過一抹落寞的神色，李善猛一仰頸，猛灌了一口啤酒。

頓了頓，李善自嘲地苦澀地笑了笑，“在世人眼中，我李善不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奸佞之臣嗎？”

轉睛又瞥了張凡一眼，“而令尊武安侯，則恰恰跟我李某人相反！”

語氣中充斥著嘲諷和不甘。

沒想到的是，張凡竟然重重點頭，直言不諱，“是，你李善確實是個大奸臣！”

“你……”

李善雙眼一瞪，眼眸中閃跳過一縷憤怒的光芒。

雖然他是有自知之明，而且朝野早已遍傳，但張凡卻是當著他的面說他是個大奸臣的第一人。

誰也不否認，誠實是好事，但過度的坦白誠實，便會讓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張凡面不改色，不等李善發作出來，話鋒陡轉，接著又道：“但是，俗話說得好，天地相交，陰陽相融，有無相生，前后相隨……”

這世界上還有這么餓深奧的俗話嗎？

我他媽怎么從來就沒聽說過？

李善當時就愣住了。

雖說他也是以文入道的修士，肚子里也有些才華，可他根本就沒聽懂張凡的話，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什、什么意思？”

李善一臉疑惑地望著張凡。

但見張凡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從火鍋里夾了片白菜葉子，放在李善面前的銅碟里。

“自古以來，天在上，地在下，天地對立，倘若沒有天，又哪來的地呢？”張凡笑著道，“李大夫，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比起剛才的什么“有無相生，前后相隨”，這番話確實直白了許多。

李善仔細一想，好像張凡說得沒什么毛病。

可問題是，他仍然沒有搞懂張凡的意圖，這特么跟我是個奸臣有什么關系嗎？

“姬二公子，你到底想說什么？”

李善皺了皺眉，問道。

“還沒弄懂么？那我就再淺白點兒！”

張凡搜腸刮肚地想了想，這才又道，“就好像天地對立一樣，從古至今，忠與奸勢同水火，世人皆以忠良為美，以奸佞為惡，但試問世人，倘若沒有奸佞，這世上又何來忠良呢？”

李善這回終于聽明白了張凡的意思。

一席話，仿佛盤古大神手持開天神斧，陡然劈開了眼前的混沌，一個全新的世界倏爾出現在了眼前。

李善眼睛驀然一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呢喃地道：“好像……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這就對了啊！”

目睹李善臉上略有松動的神情，張凡猛地一拍大腿，繼續循循善誘。

“不管哪個朝代，怎樣的清明盛世，都是有忠必有奸，有奸必有忠，忠良奸佞，時而彼此對立，時而相輔相成，就好像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

“對，正是如此！”

李善點頭道。

天命大陸的歷史發展，固然與張凡前世大不相同，但大秦帝朝之前，也有幾個帝朝興衰，李善作為一個以文入道的修士，自然也是知道的。

就拿大秦帝朝來說，自從無始仙帝創建以來，哪代帝主朝中沒有幾個忠良之輩，又有哪代帝主朝中沒有幾個奸佞之徒。

即便是當今帝廷，朝堂之上，怕也不止他一個奸臣。

不過，聽了張凡的話，李善開始沉思了起來。

聽得張凡繼續說道：“不過，忠和奸是有區別的，最大的區別就是，忠良之士，流芳百世，奸佞之徒，遺臭萬年，但李大夫你想過沒有？水至清則無魚，倘若沒有那些奸佞的犧牲和襯托，又怎么會有忠良的美名傳世呢？”

此言一出，李善突然大叫了一聲，頓時拍案而起，那張原本就通紅的臉龐上，頓時涌現出了激動的神色。

“說得好！”

李善脫口說道。

毫無疑問，張凡的這番話，簡直是說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尤其是那句水至清則無魚，更讓李善感嘆，真特么堪稱至理名言啊。

“姬二公子，我李某人敬你一杯！”

李善舉起酒樽，一飲而盡。

看得出來，李善真是被張凡的話感動得稀里嘩啦。

在這種情況下，張凡又怎會不給面子，當即陪了李善一杯。

放下酒樽，張凡提起酒壺，為李善斟滿銅樽，一臉真誠地道：“就拿李大夫你來說，以李大夫你的才華，難道做個忠良之臣還不容易？卻為何還要去做個受盡唾罵的奸臣？”

李善突然愣住了。

是啊，我他媽怎么會變成一個人人喊打的奸臣呢？

遙想當初，他可是孔子夫的得意門生，在孔子夫的教導之下，也曾幻想著自己以后要為大秦帝朝建功立業，流芳百世。

而也正是他這一腔熱血，打動了恩師孔子夫，才會受到孔子夫的舉薦，進入帝子府做事，隨后平步青云。

曾幾何時，他李善也是孔子夫逢人便稱贊的棟梁之才，可如今呢，孔子夫早已與他割袍斷義勢不兩立。

朝野內外也都罵他是個白眼狼。

可就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曾經那個滿腔熱血懷揣夢想的少年，是怎樣一步一步淪落為奸佞之臣的。

所以，面對張凡此時的疑問，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當中，答不上來。

“其中的心路歷程，必有不為人知的辛酸！”

簡單的一句話，讓李善感動不已。

辛酸！

當然辛酸！

辛酸得讓人想哭啊！

但見張凡突然變得愈加激昂了幾分，言語激動，口沫橫飛，頓時噴濺到了桌上的火鍋里。

“但我知道，倘若不是李大夫你置個人聲譽于不顧，忍辱負重，甘愿千夫所指萬民唾罵，像我爹那樣的忠臣又怎能流傳美名！這全都是因為李大夫你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功勞啊啊！”

張凡越說越激動，義憤填膺，仿佛是在為李善鳴不平似的。

“李善大夫，你那高尚的人格，無私的精神，推動著歷史發展的齒輪，鼓舞著人類社會的進步，如果沒有你的存在，世界終將毀滅，宇宙終將沉淪，天不生夫子，萬古如長夜！”

“李善大夫，繼續做個奸臣吧！而且還要做個春風蕩漾的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