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三山。

青城，昆侖，蓬萊。

江湖之中，自百年前李青山開山門之后，青城弟子多活躍于江湖之中，青城山不過百年光陰，除李青山外在難出驚艷絕倫的劍客，而蓬萊劍客多隱世不出，唯有朱常隸下了蓬萊山。

江湖無人知曉蓬萊山的底蘊。

論劍道之宗，當屬昆侖莫屬。

七年前，昆侖劍客鄭維永與葉攬天的漠上之戰至今亦是如今江湖口口相傳的大事，東海城中，小王爺也曾聽聞，那一戰，鄭維永斷劍！之后，江湖之中再也未有鄭維永的消息傳來。

有人說葉攬天殺了他。

也有人說他未死，卻在也不入江湖。

孰是孰非，以跨七年，早已真假莫名，那一戰只有兩人清楚，旁人的道聽途說終究不是結果。

女子踏白綾而過，似無絲毫重量而言，此等輕功，放眼江湖能做到的也屈指可數。

鄭喬幽，昆侖劍客鄭維永妹妹，鄭維永消失后，她便也下了昆侖，浮沉七載亦無法尋到鄭維永。

郭子軒微微一愣隨即開口道：“你竟然也來了。”

鄭喬幽微微側目，小童恭敬落于身后，通白的劍高貴無暇，也像極了這個女子。

鄭喬幽反問道：“有何不可？”

郭子軒嗤笑一下道：“無不可。只是有些詫異。”

鄭喬幽淡漠道：“世人眼中昆侖弟子多為男兒身，要我說啊這世人還真是有眼無珠，男兒如何女兒如何，百年之后終歸不過一抹黃土。”

郭子軒微微皺眉想要辯解，卻終究無力開口，自嘲般笑了笑。

那哄著哭鬧孩童的婦人出聲道：“我這孩子哭得我心煩意亂，快些解決這個麻煩事，老身我耽擱不起啊。”

體若如山的大漢笑道：“正有此意，我們合力將把這個人解決了，得到東西后再拼個你死我活。”

寒刀閃著陰森之氣，背刀客冷笑道：“白發魔，你觀賞了許久可有動手之意？”

白發魔輕聲道：“小女可沒有動手之意，諸位請便吧。”

那婦人將哭鬧的小孩放至腳邊，揉揉肩頭：“這家伙可真重。”

小孩剛一接觸地面，竟蹭蹭的向著無心人跑了過去，人畜無害的臉令姜毗有些奇怪。

但這奇怪從何而來姜毗也不明白。

小孩靈動的雙眼緊盯無心人面頰，無心人亦看到了他，并未做言語。

倒是這小孩上下打量，吝嗇言語的無心人對著小孩倒不吝嗇開口道：“你們都希望我死？”

小孩顧著腮幫道：“我不想大哥哥死，但大哥哥不能不死。”

話說著，小孩的袖口飛出三根小小的袖針，直取無心人雙目，心口，不僅其快而且力道十足。

沒有人會想到一個不過七歲的孩子竟如此心狠手辣。

七歲的孩子當然不會如此心狠手辣。

但這個小孩可遠不止七歲。

百面鬼

縮骨成寸，易容術當世無雙，無人識得他本來面目，因為他有百面，而死在這袖箭下的俠客數不勝數。

女人，孩童，老朽，在這江湖中此三類為劇毒。

袖箭本避無可避，但對方是無心人，若是旁人根本無法躲的過去，當場隕命。

無心人手一伸，三枚袖箭以落手中。

百面鬼見一擊不成，腰間一柄短劍以躍然手上，翻身而起，一連刺出十二劍，招式狠毒無比。

一劍快過一劍，轉眼之間以刺出數十劍。

在這劍影中無心人亦堪堪躲避。

寒光一閃，短劍脫手而出。

無鄂劍，劍指百面鬼脖頸，再往前一份，便可取他性命。

百面鬼目漏驚恐，但隨即以無辜可愛的模樣道：“大哥哥你可真厲害。”

無心人不說話，劍亦未移開。

百面鬼思索一番道：“大哥哥是不是在找東西？我或許可以幫大哥哥找到。”

無心人一滯反問道：“你知道如何尋找？”

百面鬼點頭道：“這個自然想要找到非常容易”

無心人的劍松了半分，因為他的心，動了一下。

這時百面鬼低頭，卻又是三道烏黑精精光由背后急射而出，這百面鬼身上竟滿是機關暗器。

無心人頭一遭慌亂，橫劍與胸將這暗器一一擊落，百面鬼卻早已逃下了臺。

姜毗眉頭緊皺看向百面鬼:這樣的人絕對留不得。

無心人抬頭看向冷笑的百面鬼，一股莫名的殺意令場中所有人一滯。

無心人本就是被調教而成的兇器。

殺人，年幼時便習以為常。

這殺意竟令姜毗打了一個寒顫。

無心人動了殺心。

體壯如山的男子緩步走了上來，這幅身軀面前所有事物都成了他手中的玩具，百面鬼在婦人懷里沖無心人扮著鬼臉。

那一柄寒刀閃著精光。

山一般的男子雖然身材高大但速度卻是不慢，一拳揮出，足以裂石，斷樹。

無心人不接，論起速度他更快，他的殺意皆是指向百面鬼。

背刀客鬼魅一般的身形攔住了無心人冷笑道：“這是準備往哪里去？”

這一刀落空，青石板卻劈出一條細長裂縫。

拳頭卻也已經到了無心人面前。

無人心的劍很快，但在這山一般的身軀面前再快的劍也無法一擊必殺。

堪堪躲過這一拳，又三個袖箭閃著寒光破風而來。

避無可避！

百面鬼獰笑的臉分明在說:去死吧。

忽然間，又三道閃光浮現，竟打落了這三把袖箭，無心人也不在躲避，雖說這山一般的身軀，無法一擊斃命，但千劍百劍足以令他苦不堪言。

無鄂劍翻起了劍花。

百面鬼轉身怒不可遏，本來那個仆人就要死得。

谷宛童拍拍手道：“你們繼續，我只是報一下剛才得不殺之恩”

百面鬼滿目惱火，谷宛童冷聲道：“怎么？想動手？”

百面鬼咬牙別過頭。

姜毗卻未將目光放在酣斗的看臺，而是落在了那兩個將身軀隱藏在黑袍中的男人身上。

這兩個男人很奇怪，姜毗總覺得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股感覺讓姜毗的心狂跳不止，拳頭緊握。

白發魔瞧出異像開口道：“何事令小王爺如此驚慌？”

姜毗搖頭不語但目光緊盯那身形掩與長袍的兩人。

百面鬼如同伺機而動的鬼魅，等待著一劍封喉的最好時機。

寒刀夾雜著破風之聲接重而來，每一刀皆有氣吞山河之勢。

巨大的拳頭足以碎石，斷骨。

婦人的雙股劍亦辛辣無比。

無鄂劍很快。

但此刻卻被壓制的在難施展。

一旁瞧的人無不歡喜，這仆人一死，七星術便可得手，那寶藏也唾手可得，瞧的人殺不了那仆人，卻自有人能殺。

仆人身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死灰的眸毫無懼色，或者說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無鄂劍的劍勢未減緩半分。

無心人不知疲憊，但卻并不是不會疲憊。

但他是孤傲的，孤傲到認輸也是一件羞辱之事。

這一戰，其余四人越打越是心驚。

四人竟奈何不得一人一劍。

這是恥辱，對成名已久之人的恥辱。

無心人的眸毫無波瀾，但他的殺意卻未消減半分。

這殺意。

卻只是為了百面鬼。

這一劍。

舍棄了全部防御。

只為一擊必殺。

婦人驚叫轉身喝道：“不好，快退。”

百面鬼亦明了這一劍是沖著自己來的，腳尖輕點，身形快速后退。

退一步。

進一步。

無鄂劍閃著寒光。

退三步。

進三步。

直至無路可退。

青芒閃過，百面鬼滿是驚恐的臉還未退下，他不明，為何這人能沖過那樣的封鎖。

咽喉被斬，茫然的捂著脖頸卻是于事無補。

眼中滿是不甘，痛苦倒地。

那婦人的凄慘呼叫傳遍宅院，無心人轉身，他的身下以猩紅一片。

那一刀若再進一分，便可當場取了他的性命。

只因一串佛珠。

那一串佛珠擊開了本該取命的狂刀。

黃衣袈裟，佛門苦慧。

雙手合十，靜站與雙方之間，唇齒微張道：“阿彌陀佛，施主何必趕盡殺絕。”

“老和尚，給我滾開。”婦人怒罵手中雙股劍向著無心人刺去。

他的眸卻毫無波瀾。

苦慧法師微微搖頭，伸出兩指，這雙股劍竟被夾在兩指之間，任憑那婦人使力亦無法撼動半分。

臺階之上小丫頭嘆了一口氣看向了老人楠楠道：“爺爺，這就是小人嗎？只可殺人，不可被殺。”

老人笑呵呵道：“丫頭你記住，這個江湖沒有善與惡，沒有小人與君子，只有勝于敗，有人喜歡走大路，有人卻喜歡走小道，這大路和小路皆是通“勝”的路，沒有半分不同”

小丫頭帶著些許傷感道：“這也太欺負人了，沒看他都擊退那么多對手了嗎。”

老人道：“這江湖能夠活著已是天大的幸運，如何活，何種手段活并無影響。”

小丫頭點頭道：“丫頭知道了”

老人揉著小姑娘的頭眼中滿是慈祥。

南疆有四鬼。

百面鬼，赤獠煞。

兩人是夫妻，百面鬼擅易容，易骨，舉手投足間足以以假亂真，青獠煞使雙股劍，劍長三尺，江湖中使雙劍的俠客很少，青獠煞更是其中佼佼者，雙劍在南疆亦有“閻羅笑”的稱呼。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白骨菩薩，青頭煞，世間劍道千萬，卻唯有白骨菩薩一人以“殺”證道，一柄白骨劍更是以森森白骨鍛造而成，據聞，白骨出，萬鬼俯。青頭煞擅使蠱，自巫蠱之禍后，蠱術便逐漸失傳，只因蠱術太過陰損。

若干年前曾有人僥幸從四鬼處逃了回來，說這青頭煞練蠱至蠱蟲反噬，周身青紫，故曰青頭煞。

這四鬼在南疆危害一方，后消失匿跡，無人知曉行蹤，而此刻百面鬼卻身死西梁山府。

赤獠煞殺意盎然，罵道：“老和尚，這賊人傷我夫君性命，你趕快起開，否則我連和尚也殺。”

苦慧法師搖頭道：“施主這又是何苦，方才論劍以處處留情，這是他的報，怨不得其他人。”

赤獠煞怒喝：“狗屁不通，我夫君的命何曾由他人掌手？”

姜毗嗤笑道：“你夫君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你這婦人好生無理取鬧。”

赤獠煞轉頭，卻聽白發魔的聲音幽幽傳來：“江湖論劍，生死本就各安天命，你即是江湖中人應當收拾你夫君的遺體好生安置。”

苦慧法師松開劍刃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諸位施主是為七星術而來，這是江湖的劫，老衲并非惹事端，也只是為這劫而來”

赤獠煞收回雙股劍，心中卻也明了，這和尚修為之身絕非自己能敵，側看百面鬼尸體，心中惱怒更甚。

側頭看去，姜毗一滯，隨即笑盈盈道：“如何？還想動手？”

這輕佻之言語令赤獠煞心中惱火愈烈，持雙股劍，直取面門。

這一劍好準！好快！好毒！好狠。

但這柄劍卻未觸及那惹人惱的笑臉。

白發魔立于身前，三千白絲似于這蒼白一色融為一體。

高貴，優雅，卻有著森森寒意。

赤獠煞道：“你為何攔我。”

劍鞘垂下，滿是冰冷的聲音響起：“這個人，你也配動？”

赤獠煞咬牙道：“我如何動不得，此人辱我亡夫。”

白發魔冷哼道：“卻也不是他殺，若你有心何必來找他的麻煩？還是說，你怕死？”

赤獠煞似被戳中痛處，雙股劍重若千斤。

赤獠煞顫抖不止，但她確實不想死。

更不愿死。

兩人雖為夫妻，卻早無夫妻之意，為那樣的人死更是不值。

塵離劍緩緩出了鞘，引得平靜的雪花順勢而上，與塵離周遭盤旋不斷。

白發魔垂劍開口道：“這個人不止你動不得，九天十地無人能動得，若不想死，此刻便帶著尸體滾。”

赤獠煞走的很急，腳印在這潔白之上格外清晰，懷中的尸體早已冰涼。

走的……

像一條喪家之犬。

背刀客看向了上官陽逸出口道：“前輩，這事怎么個說法？”

上官陽逸道：“人還未敗，有何說法？”

背刀客掏掏耳朵道：“和尚，聽到了沒有，這個家伙死了，星術七方能現世，你若在護著他，我手中這把刀可不答應”

苦慧法師手捻佛珠，閉目不瞧背刀客，山丘身中百劍，但此刻卻如無事人一般揉揉巨大的拳頭道：“和尚，這是你自找的，既然合力你不肯，那就陪他一起去吧。”

這一拳夾雜著狂風，這一拳更是與苦慧消瘦的半身一般大小。

拳已經到了面頰，而苦慧卻避也未避，山丘獰笑的臉還在臉上，巨大的身軀卻轟然倒地。

這一倒，周遭房屋竟也顫抖三分。

那一只巨拳被一雙枯瘦的手握于其中。

所有人愕然！

山丘是怎么倒的？

無人知道，無人明白。

能夠看到的，是這孱弱如明滅不定的蠟燭身軀所擊倒。

這是怎樣的一份力量？

能擊倒山一般的身軀！

看向苦慧，所有人瞠目結舌。

姜毗苦笑一下道：“還真是他，威風不減當年啊。”

白發魔點頭，卻也無話。

這江湖有三怪。

妙道手，追云少，釣魚翁。

有一持劍少年，天天追著云跑，不避路，不躲人，亦無人敢攔他的路。

攔路的都化作齏粉。

有人說他瘋了，也有人說這少年的家就在云上。

有一釣魚的老叟，卻無鉺無線，日復一日，若是有人驚動了水中魚兒，這老叟能追你天涯海角。

有一人并非道人，卻以真人自居。

妙道真人。

妙云手。

號稱可接世間一切兵刃，一雙手勝過千刀萬劍。

那一年，妙道真人遭到江湖俠客圍堵，只因他的妙云手是兵刃克星。

那一年妙道真人一人一馬一手竟折數百兵刃，數百江湖俠客竟圍他不得，向著西域深處而去。

這一走，竟數十春秋。

無人知道他又回到了中土。

更無人知道他入了空門，法號苦慧。

“善哉善哉，老衲是來解厄并非生事。”

山丘哼哧著爬了起來揉揉拳頭冷哼道：“和尚，七星術不出你如何解厄？不殺了他如何得辛密？”

苦慧法師開口道：“老衲自有解厄之法，如若各位信得過老衲，就此離去便好”

“笑話。”

背刀客放聲冷冷喝道：“我不遠萬里來到此處，只因你一句話便放棄爭奪？我能答應，我手中這把刀可不答應”

寒刀夾雜著雷霆萬鈞，迎頭向著苦慧法師劈去。

妙云手于之刀刃相交，竟火花不斷。

狂刀攬風云，左肩，心口，咽喉。

刀刀皆是催命之勢。

苦慧法師只躲未攻，在刀光中竟出口道：“施主，你的殺心太重。”

背刀客狂笑道：“兵刃便是殺人之器，如若不然，這兵刃又有何用？”

苦慧搖頭道：“刀為兵刃之霸主，護的是天下蒼生，而非草芥人命。”

背刀客道：“劍為君子，你可曾問過他的劍飲過多少人血？”

苦慧道：“有俠未識本心，有俠卻迷失本心，天下之大，兵刃無情人卻有情”

背刀客笑得猖獗：“有情人天難渡，無情者地獄不敢收，你一個出家人哪里懂什么江湖生殺。我這把刀，為了報恩殺了四人，為了報仇殺了六十七人，和尚，你可懂這其中文章？”

苦慧道：“江湖無情，有情的是人，施主，你不也曾遇到有情之人？”

被刀客狂笑不止，似聽到了甚好笑之是，雙眼一冷，狂刀愈加凌厲：“你這和尚口舌伶俐，我說不過你，這把刀曾救了我百命，那時你的佛在哪里，佛不開眼，我便不信佛。”

這一把狂刀令這初雪愈演愈烈。

蒼茫白色下，無心人的血液早已凝固于這雪地之中，他的心讓他不能站在原地。

可又該往哪里去？

人有情。

木偶無情。

無鄂劍顫抖不止。

這個想做人的木偶動了。

殘破的身軀揮出一劍，將酣斗的兩人一分為二，無鄂劍橫于胸，背刀客冷冷道“很好，是個劍客”

無心人不語，他的身軀以不能夠支持他多說一句話。

但他聽到了那個詞！

劍客！而非木偶！

而劍客！

唯有出劍。

劍劍逼命。

方才能活。

劍客的尊嚴，不由外人垂憐。

生死皆在劍中！

狂刀力壓萬均，利劍勢如閃電。

短短一瞬，兩人以過數十合。

無心人殘破的身軀斷無取勝的可能，但血液的溫度卻令他狂笑不止。

瞧的人眼中，這個仆人瘋了，招招同歸于盡的架勢。

在無心人心中，這血液竟如此溫熱，而自己也從未如此清醒的活著。

背刀客笑的一臉狂傲，無心人笑的滿是張揚。

這笑的背后，

是生死的廝殺。

刀與劍的光影，

雪與血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