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酒肆客舍寬大，但此時的洛陽城囊聚了十有七八江湖俠士，酒肆早已人滿為患，找不到店的都涌來，因此更是分外擁擠。掌柜的費盡唇舌，每一間房中都塞了三四個人，余下的二十來人實在無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堂上圍坐。

店伙搬開桌椅，在堂中生了一堆大火，雖不天寒地凍，但門外大雨傾盆，沒了房，這些大爺心起依然不滿，倘若連火都吝嗇的不生，那渾身濕漉漉的大爺們還不拆了這個店，一個個橫眉瞪眼的，店伙打了個哆嗦，夾雜著微風，雨水從門縫中擠將進來，火堆時旺時暗。

條件是艱苦了些，但眾人的性致依然高漲，一個晉城口音的漢子開了口：“都說夜不語無敵天下，今兒算是開了眼，那耍雙刀的本以為是個花架子，沒想到也是個高手。痛快，好久沒這么熱鬧過了。”

一個長沙口音的男子出聲道：“話這樣說沒錯，但夜不語也沒勝，東瀛來的蠻夷會不會覺得我中原劍客好欺？要不然咱們往茅山趕，把他給截了。”

漢子一瞪眼道：“要去你去我可丟不起這個人，他去茅山說是為了祭祖，你還要去截道？這次比試咱們中原不也沒輸，現在追過去，豈不是要江湖人嗤笑我們一輩子。”

長沙口音的男子道：“我聽說嵩陽鐵劍郭子軒，三識神劍楊文遠，御劍匣凌霄這些響當當的劍客都往茅山去了，興許我們也可以過去湊個熱鬧。”

有人擺手道：“且不說路途遙遠，單就論你說的幾人名姓，有誰比得上夜不語？連夜不語都勝不過他，他們幾個去了又有什么用？要我說啊，能夠看到這么一樁盛事我等屁民就要知足咯。”

“哈哈，說的在理，喝酒喝酒。”

嘈雜霎時而止，隨即化作哄堂大笑，因為方才進來坐與角落的男子出口道：“我倒是知道一個人比那夜不語更強。”

有人笑道：“小哥，你可別說什么上官陽逸，他都一百歲了，快五十年沒人看過他出劍了，興許現在連劍都拿不起來了。”

姜毗搖搖頭，有人又道：“你說辛庚？反正我是沒看過他的劍，倒是夜不語得劍我現在想起還是后脊發涼。”

姜毗道：“辛庚是北莽人士，我又怎么可能承認他能勝過咱們第一劍呢，我說的這個人是中原人士。”

有人詫異：“中原還有誰得劍能勝過夜不語？我倒是從未聽聞，小哥，你給大家伙說說唄。”

姜毗起身學著評書先生的模樣，倒也學的有模有樣出口道：“我說的這位相必各位有些陌生，但我要說河東裴氏，各位是否就熟識了？”

“河東裴家？倒也出過幾個驚艷絕倫的劍客，但要比起夜不語可差的遠，小哥你可別信口開河啊。”

姜毗道：“真正的能人異士大多隱世不出，就說那天門道人，當年曾勝上官陽逸半招，后大徹大悟終生在不出天門山，你們只知裴家出了幾位驚艷絕倫的劍客，有沒有想過他們的劍術是誰教的？”

有人悶頭苦想，姜毗緩緩道：“相必各位都知道裴家劍窟，聽聞劍窟中有無數寶劍，但卻不知有一位名叫裴旻的劍客如天門道人一般終生不出劍窟。”

問道：“我為何從未聽聞裴家有這么一號人物？”

姜毗道：“你們不知道也很正常，畢竟這位傳奇劍客一生只出過一劍。”

眾人疑惑：“何時出的劍。”

姜毗神秘道：“可還記得南黎。”

一漢子一滯隨即義憤填膺道：“如何記不得，我父親就是死在了南黎來犯的戰爭中。”

戰爭伴隨著的是鮮血和死亡，眾人看著大漢想起不好的事情，痛哭流涕也不知怎么安慰，索性就不搭理。

姜毗道：“當年風郎城久攻不下，而這座城進可攻退可守不得不攻下來，裴旻當年也參與了這場戰事，做了個參軍，眼看久攻不下，軍士死傷過半，于是提著劍一個人先入了風郎城。當時雖困守風狼城月余，但守軍仍剩一千，而裴旻揮出的這一劍就在風郎城中，這一劍破了千甲！據我父親說，待他將城門打開迎接軍隊的時候血海也隨之溢出城門。”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有人道：“小哥，你可別在這里編故事啊。”

姜毗翻了個白眼顯得很委屈的樣子：“現在風郎城還在，不過卻被改為了風郎郡，郡中至今還有一道溝渠，當地人稱之為劍仙一怒，你們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親自去看，我唬你們干嘛。”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南黎來犯所有人都知道，風郎城確實久攻不下，結合了解的過往種種加之講述此事男子的言之鑿鑿，眾人驚異，一劍破千甲，此等劍勢怕是連夜不語也做不到吧。

有人問：“后來裴旻為何入了劍窟。”

姜毗道：“因為心魔。風郎城中，一劍殺了千人，裴旻始終過不去這個心坎，于是心魔找了上來，他害怕被心魔控制后自己的劍會濫殺無辜，于是將自己鎖進了劍窟，算年紀的話，此刻應有四載。”

“不對啊，小哥。”在一片默然中二樓有一女聲響起，眾人看去，眼前突然一亮，只看她年紀不過十有八九，有余杏臉桃腮，身穿寶藍色的錦緞，頗為華貴，領口處露出一串明珠，光彩奪目“關于裴家劍窟的遙言不是在幾年前都得到了證實是假的嗎，劍窟是假的，裴旻自然也是假的咯，我都沒有聽說過裴家有這個人。”

姜毗掏掏耳朵道：“史書都是勝利者編撰的他們想怎么寫就怎么寫，連史書都不能相信，更何況一個小小的證實遙言？”

女子眼珠轉動了兩下轉頭看向一側環胸而站氣宇軒昂的男子：“哥，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男子冷哼一聲道：“妖言惑眾，都是假的。”

少女似乎有了底氣開口道：“你說的言之鑿鑿但應該拿出證據才行，不然就是妖言惑眾。”

姜毗道：“你說我妖言惑眾那你也得拿出確切證據證明裴家確實沒有劍窟才行啊。”

少女道：“我說沒有就沒有，因為我就是裴家人。”

姜毗一愣，原本想編撰一個杜撰的人物在酒肆內打探消息，卻不想竟然吊到了一條大魚，于是道：“你是否生長于孟津。”

少女點頭，姜毗笑道：“那就對了。”

少女愕然疑惑道：“什么對了。”

姜毗道：“據我所知，裴家共有三城，一是河東，也為裴家的根基，二是孟津渡，此地多為裴家人聚集之地，三是溫縣，此地裴家人少，河東想來不可能存在劍窟因為太過明顯，傻子都不會把劍窟設在這里，在我看來劍窟就在孟津渡！不然為何要讓那么多的裴家人聚首于此。”

少女的眸出現停頓，狐疑看向一側男子：“哥，他說的真的是假的？”

男子嘆出一口濁氣開口道：“孟津渡北靠黃河，南鄰官道，可由黃河入海，又可經官道入西域，是經商絕佳之地，聚集于此的裴家人多為經商，何來劍窟可言？”

姜毗皺眉道：“如若照你這么說，溫縣雖地處荒涼，但青山不絕，天然洞穴隨處可見，裴家人雖少但卻都習武，若不是裴旻就在此處指點他們一二？”

男子冷笑道：“收起你的無稽之談，溫縣此地乃為我裴家源地，雖地處荒涼，但也是故土，如何能舍？由此地往西翻過三座高山直達廣陵，而廣陵之匪也可翻山而來，裴家人又如何不習武？至于一劍破千甲，我倒是好奇你是跟著哪家說書人學的夸大其詞，那般劍勢，別說夜不語，哪怕劍圣在世也做不到吧。”

姜毗一時無話，看客們卻來勁了，這精彩絕倫的辯論令他們分不清誰說的真誰說的假，開口問道：“小哥，你倒是出個聲啊。”

姜毗搖頭，喚過尚婉君灰溜溜的離開了酒肆，男子譏諷聲再起：“豎子就是豎子，以為三兩妖語就能毀我裴家百年名聲。”

若不是今日親耳聽到這書中故事，假以時日無數俠士齊聚河東論劍裴旻，裴家是交還是不交？這說書的豎子唯恐天下不亂，那張嘴不知道胡謅了多少典故，裴嘯云搖搖頭轉身走進了廂房，裴泫舒用手拖著下巴似乎還在思考者裴旻究竟是真是假。

出了酒肆的尚婉君早已忍俊不禁，方才的夸夸其談令她也險些信以為真，但看到正主三言兩語拌回了局勢，繞是心知姜毗本意并非爭論所謂的劍窟是否真實存在，但看著姜毗被譏諷卻只能忍著的苦悶臉嘴角的笑意就未斷過。

姜毗未發現一側尚婉君的笑意自言自語道：“可以確定，河東，孟津渡，溫縣三城就是裴家老底，其中孟津渡門徒最多，河東次之，溫縣門徒最為薄弱，但不好的消息是為了能夠隨時支援溫縣不受侵害，裴家人個個習武，溫縣是薄弱點，但同時也是最堅固的點。河東！孟津渡相距三百里，快馬加鞭只須一日便可往返，孟津渡！溫縣相距八百里，往返須一天一夜，河東！溫縣相距五百里……”

尚婉君靜聽姜毗的念念有詞，看他緊鎖的眉，一時竟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