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每一個小孩子，都有一段好學(xué)和模仿的年齡段，他們對于美丑和善惡的評判十分簡單，并會因此去模仿這樣美善。

比如說，容杳就覺得，容長憬的字寫得好，畫畫的好，琴也彈得很好。

跟在容長憬身邊研墨久了，容杳便會開始觀察容長憬的字。

偶爾拿著木棍在院子里的沙土上筆畫著，然后被容長憬發(fā)現(xiàn)，最后容長憬善心發(fā)現(xiàn)，親自教育起了這個孩子。

“你這筆畫錯了，應(yīng)當(dāng)欲下先上，筆鋒至中間時，力道要把控好，尾端再收，速度要緩而快?！?

容長憬種滿梅花的院子里，書房的窗口正對著窗外的梅樹，夏天剛到，梅樹的枝葉生長，書房內(nèi)清爽涼快。

書桌旁一孩童站在凳子上，在她的身旁，是一個坐著輪椅的少年。

“那這個字，念什么？”

孩童指著宣紙上的墨色字體問道。

“容。”

“容？”

“嗯，且共從容的容?！?

少年解釋道，又在宣紙上寫下了另外三個字。

孩童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她將容長憬教給她的東西很用心地記住。

“那少主的名字叫什么？”

“容長憬?！?

“容長憬？真好聽的名字?！?

“是嗎？”

少年的聲音淡淡地，似乎藏了一絲懷念，

“是我母親給我取的。”

他說道，眼底光亮忽然失了幾分，看得容杳一臉懵懂無知。

管家到來的時候，容長憬已然收斂了這種情緒。

容杳扶著桌子從凳子上安全跳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伸出的手又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抬眸看見帶大自己的管家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

那一刻，輪椅的少年忽然有些不自然起來，他垂眸，用冷了幾分的聲音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容叔，有什么事嗎？”

“哦，從東吳運(yùn)往江左的貨資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管家笑瞇瞇地說道。

這批物資對容府來說，很是重要，在幾個月之前容長憬便說自己要親自運(yùn)送。

如今時間到了。

容長憬也不由認(rèn)真了起來，

“準(zhǔn)備一下吧，待會出發(fā)?！?

“是。”

管家說道。

容長憬推著輪椅朝著門口走去，容杳跟在他的身后，

“你要走嗎？”

“嗯。”

“去哪里？什么時候回來？”

那推著輪椅的手忽然間一僵，容長憬抿唇，

“去江左一帶，大概，一個月后回來?！?

“哦，那你小心。”

“知道了?！?

少年淡淡地說道，繼續(xù)平靜地推著自己的輪椅前進(jìn)，他的背影挺得筆直，步入了那梅樹林中，離開了院落。

夏天還沒有過去，但是也快了，等到容長憬回來的時候，就要入秋了。

秋天是萬物凋零的季節(jié)，自古以來，多少詩人詞人對秋有些一種悲觀的認(rèn)識。

可是又有誰知道，在這個即將到來的秋天，有些東西，正在默默地生長著呢。

一個月之后，容長憬準(zhǔn)時回來，容府上下的人早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他們對待容長憬，只是主人和下人的身份。

恭敬多于開心，容長憬向來都知道。

但是，他總覺得，有一個人是會不一樣的，就像容叔一樣。

他趕回自己的院子，看見正蹲在地上練筆畫的容杳，沒有出聲，她就已經(jīng)感應(yīng)到自己的存在一樣，轉(zhuǎn)過頭。

小小的身子和雪白精致的容顏，那雙琉璃清澈的眼睛，全部都是驚喜和驚訝。

這種驚喜和驚訝剛剛感染到容長憬，就見面前的小姑娘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收斂了下來，然后拍拍塵土拍拍手。

“少主，你回來啦?！?

聲音依舊軟糯稚嫩，卻似乎多了一點(diǎn)什么畏懼和膽怯，像那些下人一樣。

容長憬扶著輪椅的手指漸漸收緊，眼底平靜水面像是拂過一層寒風(fēng)，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結(jié)起了冰霜，將整個湖面凍結(jié)。

最終，他什么也沒有說，垂眸，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冷漠孤僻的少年。

容長憬不再教容杳寫字，回來三天，身側(cè)的書案似乎少了些什么。

管家進(jìn)來時，有些好奇，

“咦，妮妮那丫頭呢？”

“不知。”

批閱事務(wù)的少年冷淡地說道，管家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之處，問了一聲，

“那少主，從江左帶回來的蛋黃酥，還要給這丫頭送去嗎？”

那紅色的朱筆忽然一頓，一滴紅色的墨水掉落在文案上。

輪椅上的少主沉默，管家已然明白了什么，低頭準(zhǔn)備走出去。

身后忽然響起一道輕輕的聲音，似乎藏了淡淡的哀傷和無奈，像失去了什么一樣，

“給她送過去吧?！?

晚間時候，用罷了晚膳，容長憬在院子里散步，身后跟著管家。

夏天的月色清涼如水，朦朧的光輝仿佛柔軟的白沙一般。

頭頂上的月亮小小的一圈，像是桌面上的糕點(diǎn)一樣。

“岸上的月色，沒有海上來的好看?！?

少年說道，目光落在頭頂上那輪孤月。

管家沒有說話，跟在少年的身后，靜謐的夜空中忽然出來了一道尖酸刻薄的聲音，

“還真把自己當(dāng)大小姐了？來這里才多久的時間，真以為少主會對你刮目相待？”

“你是少主買回來的，下人就是下人，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少主這樣的人，是你這個小丫頭片子能夠高攀的起的嗎？”

“小小年紀(jì)就這樣不學(xué)好，長大了還得了，果然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一點(diǎn)教養(yǎng)都沒有?！?

這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硬生生地破壞了這還算清涼的月夜。

管家詫異地看著這聲音的方向，面前坐著輪著的少年更是如此。

那個方向，好像是下人居住的方向。

管家還沒有說什么，就看見自家少主推著那輪椅朝著聲音來源處走去。

下人的庭院里，院門敞開著，能夠看見里面的景象。

兩個侍女和一個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站在侍女們的對面，揪著自己的衣襟，一張小臉上滿滿的委屈和怯懦。

那雙如同雪峰寒泉的眼瞳，此刻正隱隱閃爍著水光，仿佛今天晚上的月色一樣。

面前的兩個侍女雙手環(huán)胸，一邊吃著什么東西，一邊在教訓(xùn)著這孩子。

旁邊的石桌上擺著一個熟悉的盒子，看見那盒子，管家微微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這蛋黃酥的味道不錯，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居然想著將這樣的好東西送給外院的那些下人，我們可是你的前輩，不知道孝敬的嗎？”

那副貪吃的嘴臉看起來這樣的丑陋，讓人不忍直視，那委屈站著的孩子，無助地像是被拋棄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