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歷十二年,四月十八。
又是一日過去。前天晚上發生的事真仿若一場夢,如果不是茶棚前丟棄的燃盡的火把,何天甚至懷疑兩人是在同時做同樣的夢。
進山的人變得稀少了,倒是陸陸續續有出山的人經過,也多是江湖豪客打扮。
他們仿佛聽到了什么消息,騎馬從驛站前的官道奔馳而過,并不停留;偶有打尖歇腳的,也是匆匆喝上幾口熱茶,往嘴里塞幾口干糧就騎馬離去。
何天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大概得知,有一樣寶物在南山寺出現,見著有份,后出山的人大概是急著去分一杯羹吧。
看來前夜發生的事情已經傳了出去,何天心里越發的確定,不卷入其中是一件英明之舉。
翌日清晨,已經習慣早起準備開業的何天和來福簡單吃了早點,正在收拾碗筷,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進山方向來了一個捂得嚴嚴實實的蒙面人,身形中等,等到走近茶棚反而走得緩慢起來。
他不時向四周張望,確定無人尾隨,才吁了一口氣,而后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在靠近拴馬樁的方桌前,抬手招呼何天過去,要了一碗熱茶慢飲起來。
蒙面人雖在喝茶,眼睛卻不時地瞟向第三棵拴馬樁。
斜靠在廚房門前的何天瞥見這一幕,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前兩天的晚上皂衣漢子臨走的動作。
“難道是他?”
何天內心有些驚訝,卻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在暗暗留意。
突然,從蒙面人身上掉落幾枚銅錢,恰好有一枚滾到了第三棵拴馬樁旁邊。
蒙面人四下打量一番,才彎腰去撿滾落的銅錢,等挪到拴馬樁處,他飛快地扒開地面的浮土,拽出一個有些破爛的鞋墊藏入懷中。
蒙面人剛想起身,遠處傳來嘿嘿的冷笑聲。
“陳嘯南,家大業大的你,還舍不得前幾日丟掉的破鞋墊?用不用我們送你幾副?”
隨著笑聲,不遠處的一棵高樹上跳下一胖一瘦兩個黃袍和尚。
何天也是吃了一驚,趁著大家注意力不在他這里,挪動腳步閃進廚房里,躲在門后順著門縫向外瞅著。
來福瞇了瞇眼睛,輕手輕腳,如何天一般貓腰向外瞅去。
“胖瘦羅漢,你們怎么來了?”站起身的陳嘯南有些慌亂,但還是強作鎮定。“可是藥方已經研究的有了眉目?”
跳下樹的二人慢慢的踱步過來,并不理會陳嘯南的詢問,而是扭頭看向路邊的一塊巨石,喊道:“朋友也出來吧!來見識一下陳俠士的勤儉持家!”
話音未落,自巨石后跳出一個侏儒,尖聲回答:“就知道瞞不過兩位尊者,我也是看到三位相繼離去,過來瞧瞧熱鬧。你們繼續!”
胖羅漢哼了一聲,不再理會。
瘦羅漢回過頭對著陳嘯南說:“圓慈方丈果然所料不差,你還有隱瞞。不要藏著了,拿出來大家瞅瞅。說不定還有好多人會趕過來,那時就不是我們這般好說話了。”
陳嘯南看著合圍過來的三人,身形一矮,就想突圍而出。
正在這時,地底忽然出現一個繩索套住了他的右腳,并隨之繃緊,繩索的另一端握在茶棚西桌端坐的一白衣書生手中。
在場所有人,包括門后的何天都是吃了一驚,大家竟然不知道白衣書生何時坐在這里。
“各位,在下不想獨吞,只想分潤一二,先拿下他!要活口,說不定還要盤問一番。”白衣書生慢悠悠地說道,話畢,握繩的手一抖,竟將陳嘯南拉倒在地。
其他三人互視一眼,急奔過來,出手制住了正在掙扎的陳嘯南。
侏儒瞅了一眼白衣書生,低身從陳嘯南懷里掏出藏匿的鞋墊,順勢又從頭到腳搜了一下,掏出錢袋、鼻煙壺、佩玉等一些物什,一并扔在地上,才舉手翻掌示意,慢慢退到一邊。
白衣書生展現出來的實力讓人忌憚,但兩方聯手之下并非沒有一搏之力,是以其他三人站得略靠近些。
“白如玉,東西都在這里,要不你來查看一下?”
白衣書生擺擺手,仍舊慢條斯理的說:“我信得過幾位,還請朱兄代為查驗,如果對我有用,我會示意的。”
侏儒聽后,皺了皺眉頭,但還是走上前逐一驗看。很快鼻煙壺和錢袋等都被撥到一邊,唯獨留下佩玉和破鞋墊里取出的另一條金箔。
“諸位,佩玉有些土腥味,應該是一同挖出來的。金箔和圓慈和尚手里的金箔一致,但是更厚一些。”朱姓侏儒拿起二物放到白如玉桌上,胖瘦羅漢也湊上前去。
白如玉扔下繩索,捏起佩玉瞅了一眼,又展開金箔查看。
金箔展開后長寬各一尺,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蠅頭小字。
白衣書生細瞅了片刻,方抬起頭來,看著緊張戒備的三人,促狹一笑:“東西不錯,不過不要緊張,道理我懂,也不想成為眾矢之的。走吧,去南山寺。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才好,何況我對另一張金箔也感興趣。”
其他三人聽了,皆是松了一口氣。
“那陳嘯南呢?”瘦羅漢忽然出聲問道。
四人扭頭看了一眼,白如玉哂然一笑:“隨便了,反正我不想馱著他。”說罷,徑直往遠處走出,山腳處隱約能看到四匹馬低頭吃草。
胖瘦羅漢對視一眼,一揮手各有一道烏光奔向倒臥不能動彈的陳嘯南,而后頭也不回地追著白如玉而去。
朱姓侏儒嘿嘿一笑,如滾地般躍至廚房前,也不推門,隔著門低笑道:“小兄弟,看了半天熱鬧,也得出點力。幫忙把他埋了吧,地下的東西就當是酬勞了!”
說完就急匆匆地追向先走的三人,后出發的侏儒沒想到輕功了得,竟很快追上眾人,一同離去。
看到幾人離去,提著菜刀的來福也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目睹這一切的何天,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剛才侏儒過來的時候,還以為要被滅口,脊背上汗津津的,兩腿發軟。
他很清楚自己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畢竟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東西。“以后看來還得再離得遠些,小命要緊。”
何天拍拍胸口,戰戰兢兢地走出廚房,朝著陳嘯南走去。
何大富聽到嘈雜聲,從驛站內走出來,看到何天正邁步走向拴馬樁,前方還有一人倒臥著,他有些吃驚,快步走上前詢問何天。何天不敢怠慢,將所見所聞一五一十的告訴三叔。
何大富聽完默然不語,良久才鄭重地說:“按照那人的吩咐去做,東西你可以拿著,但不要動用,或許以后還會被問起。這事我也要簡單記錄一下,防備官府查問,雖說咱們這里無人搭理,官府也從不問起。但最近發生的事情有些蹊蹺,還是慎重的好。”
何天點頭應允,轉身去搬動陳嘯南的尸身。尸體前胸和咽喉各插著一把飛刀,傷口還有些發黑。
何天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取下咽喉的飛刀扔到散落的錢袋旁。來福也從廚房里出來,嗻嗻兩聲,似嘲笑似惋惜,隨后幫著何天把尸體搬到茶棚后側的平板車上,要不然以何天的小體格,斷然扛不起一個壯漢。
尸體被拉到屋后的三角山坳里,也只有那里有些背陰的土地。
花費約一個時辰,才樹起一個小小的墳包。何天從平板車上取下被劈成兩片的一段圓木,插在墳包前,想了想還是在泛黃的木面上畫了一個圓圈。
逝者已矣,或許這位大俠也沒有想到會落得如此下場吧。何天默默地想著,而后提著行李包走回驛站。
行李里放著陳嘯南的錢袋、鼻煙壺等物件,拔出來的一柄飛刀也一并放著。這些東西他可不敢動用,回到睡覺的小屋,隨手放到通鋪下。
何天感覺渾身提不起一絲力氣,似乎用力過度,抑或驚嚇,一頭倒在床鋪上,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