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何天很知趣地沒有回小屋去住,在南側另一間耳房湊合了一宿。
最近一段時間,他總是以打坐練氣代替睡眠,對住的地方倒也不怎么挑剔。
第二天一大早,來福把何天與元若依喊到小屋。
通鋪上放著一個早已整理好并打結完畢的包袱,菜刀、水囊和酒壺放在一邊。
霍水仙在一邊靜靜地坐著,臉上的蒙面黑紗已經摘掉。
略微有些憔悴之色的鵝蛋臉上,娥眉細長如畫,雙目猶如一泓清水,抿著薄薄的嘴唇,嘴角微向上彎,蕩漾著濃濃的笑意。
果然是一個俏麗佳人!
她的眼眸隨著來福的身影移動,對于何天他倆的到來,也只是微微點頭示意,便又笑望著來福,仿若永遠看不夠一般。
何天掃了一眼她的眉毛中上部,有偏斜和殘損,是幼時父母早亡的跡象,但天庭飽滿,眉毛稍稍上揚,象征著苦盡甘來,中年之后富貴平安。
聯想霍水仙的境遇,何天更是感慨相術的神奇。
來福難得地換了一身武者打扮的嶄新勁裝,整個人變得精神了許多。
往日凌亂盤扎著的頭發被精心梳理過,在腦后用一條藍色發帶束在一起,再添了幾分精明干練。
只是,略凸起的肚腩顯得有些不太協調,倒也無傷大雅。
何天和元若依嘖嘖稱奇,圍著來福轉了幾圈。
還別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以往略顯邋遢的來福,一番打扮之后,也算的上風流倜儻,怪不得當年霍水仙傾心于他。
大概來福被瞧得不好意思,往下拽了拽前側衣擺,遮掩住鼓起的肚子。
他趕緊招呼二人坐下,然后還很在意地解釋一句:“仙兒按著我以前模樣縫制的,也沒想到我這些年會發?!?
何天笑著打趣:“理解理解!放心!大嫂肯定覺得,現在的你更有成熟魅力!”
霍水仙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更濃,好像化不開的蜜水沾在了嘴角,輕輕一抿都能甜到心里。
來福哈哈大笑,笑聲里盡是開心和得意。
何天在他眼里,一直是一個心思活絡、卻又極有分寸的少年,再加上待人以誠,相信只要有機會,肯定不是池中之物。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將師父傳他的子母飛刀相贈。
笑過之后,來福坐到霍水仙身邊,很自然地握起了她的手。
“小天哥兒,把你倆喊過來,是想告訴你們一聲,我要和仙兒一起離開了。平白蹉跎了八年歲月,自然要將逝去的時光彌補一二。”來福開門見山,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一旁的霍水仙并沒有驚訝,可見昨天晚上兩人已經商量妥當。
其實,從一進門,看到收拾利落的行李包裹,何天就知道了這個事實。
這是人之常情,他也能理解。
來福也算放的開,繼續說下去。
“另外,我也打算去看看素未謀面的孩子,畢竟是自己的骨血。這些年,仙兒雖然惱恨小娟,但對他娘倆也多有幫襯,我卻沒有盡到為人父的責任?!?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扭過頭望向何天,話語里帶著鄭重的意味。
“小天哥兒,你的飛刀還要多加練習,據我觀察,你在御使飛刀的技巧上勝于我,可能和你修習靈力有關;但是差在性子不夠沉穩,對敵于危難時,難免會因為慌亂而失了準頭?!?
“你我之間只算的上朋友,不是師徒,有些技藝不能盡數傳授給你?!?
“不過,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多少還是明白你的志向的,小小的驛站困不住你。既然立志修煉,那么,內力操控飛刀也就不用深究了。”
“臨別前,福大哥送你一句話:‘在沒有殺死對手的絕對把握前,不要使用最后一張底牌’。”
“我福星照飛刀三柄,就可以縱橫天下。一柄當年被仙兒收走,一柄贈與你,最后一柄則誰都想不到!”
說到這里,他得意地笑了起來。
人逢喜事精神爽!來福經歷了昨天的重逢,平日苦悶居多的他,竟然頻頻大笑。
何天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不就是那把破菜刀嘛,不管打獵還是睡覺,走到哪里都帶著,傻子才看不出來!”
來福身子踉蹌一下,回頭看了眼霍水仙,見她也是捂嘴輕笑,面上有些尷尬。
“看來還是沒瞞住!太丟臉了,小天哥兒,一定要幫忙保密!”
一時間,在場幾人都暢快地笑了起來。
后面的一兩個時辰,幾人有說有笑,享受離別前最后的歡愉。
轉眼就到了分別之時。
“珍重!后會有期!”
來福牽著霍水仙的手,慢慢消失在北方的山后,就連回首道別都沒有松開。
此番送別后,驛站少了個名叫來福的胖廚子,而江湖上曾經赫赫有名的福星照又回來了……
***
來福走后,何天突然覺得驛站空蕩蕩的,少了許多煙火氣息。
廚房沒有了鍋碗瓢盆的脆響,夜晚的小屋也沒有了酒氣熏天。
來福已經不在這里,做飯的事情自然不能勞煩元若依這種大小姐。
幸好在村寨里,他兄弟倆都是自己煮些食物。
那時,受食材所限,主食不過是熬些米粥、蒸面餅;佐菜更簡單,不論是青菜還是打獵帶回來的獵物,清水煮透后灑些鹽粒。
何天現在做起來自然輕車熟路。不過,連著半月下來,元若依叫苦不已,吵嚷著要去喊來?;貋?。
雖然不死心的江湖中人還有零星進山的,但是被回返野獸襲擊傷亡的人越來越多,慢慢地武林中人對此也不再熱衷,進山的人數也少得可憐。
驛站愈發顯得冷清。
年關將近,元若依時常坐在廚房屋檐下發呆。
不僅僅是因為期望的熱鬧沒有再出現,隨著新年的臨近,她知道自己在驛站的時間已然不多。
可能離火島早已找到她,只是在等著一個合適的時機。
這些天,何天多少也能從元若依的神情中猜到她的擔憂。所以,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坐在茶棚里,以飛刀修飾木雕,陪伴著她。
元若依則陪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閑聊。
何天手里的鳥雀雕刻已經趨于完工,是一只密林中常見的百靈抓著樹枝,活靈活現,正在昂頭清脆啼鳴。
百靈爪下的樹枝末端留有一小段空白,何天打算在上面刻字充當留念。
至于何大富,在來福走后的當天,從屋里走出來,默默地望著冷清的廚房,突然有些感慨。
畢竟在一個狹小的驛站共同相處了七八年的時光。世事無常,他又會在這里待多久呢?
不知為何,也許是修仙人的一種冥冥感應吧,總覺有些心緒不寧,好像有什么大事發生。
殊不知,正是因為群英會帶來的負面影響,以前不起眼的小小驛站進入了有心人的視線,而他總是閉門不出的怪癖也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農歷十二月初六,清晨。
何天如常一樣早起,推開屋門,隱約看到茶棚里有三道人影,因為天色還有點朦朧,看的并不真切。
他整了整衣擺,趕忙上前準備招呼。
靠近茶棚時,他發現竟有兩個人是認識的。群英會上同元若依一起前來的元龍元虎,正恭敬地站立在一個白發老者身后。
老者閉目靜坐,大概是聽到何天的腳步聲,他抬起眼皮,微笑點頭示意,抬起放在膝蓋上的右手,輕敲桌面。
右手邊站立的元虎向前走出一步,對著何天拱拱手,刻意壓低聲音說道:“小兄弟,我們又見面了!多有打擾,還請海涵。此次我倆跟隨家主前來,是為了接回少主,想必她還在此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