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百草堂，毛大夫見了方芷念，便將她帶到后院的書房，“東家，昨日里咱們?nèi)ソo治病的那一家人，是京都的韓家。世上怎會有如此巧的事情，恐怕和那個大漢的傷勢深有牽連。”

“我昨日回去的時候也想到了。那大漢如今怎么樣了？”

“午間時分倒是醒了有一刻鐘，之后便又昏了過去。傷口雖深，止了血但都無大礙。東家，就怕他是江洋大盜之類的，現(xiàn)在該如何處理？”

“還是照常用藥吧。”方芷念沉吟了片刻，“你明日去復(fù)診的時候，探聽一下。若真是朝廷追捕的要犯，便如實相告。”

“那若是在確認(rèn)之前他醒來了，又該當(dāng)如何？老朽以為，我們先在他每日的湯藥中酌情加一點軟經(jīng)散。這于他的病情也是無害。”毛大夫建議道。

“好，便按你說的做。最重要的是要先保全醫(yī)館的人安全。”方芷念同意道。毛大夫心下有了數(shù)，當(dāng)下便出去囑咐了下去。方芷念見時候也不早了，叫來了元淳，回到自個兒的房間重新?lián)Q回了女裝準(zhǔn)備回去方家。

元淳拿來了外衣替方芷念披上，走到前面整理衣服。小曦從外面進來，見到方芷念換了衣服，知曉是要回去了。她心下落寞，便嘟著嘴巴，走到方芷念身邊伸手抱住胳膊，“師姐，明日你還來嗎？”

方芷念摸了摸小曦的頭，“明日先生回來，我需得在家上課。”

“為什么你不能像是以前一樣，時常陪著小曦？那個時候我們在一起多好，不像現(xiàn)在，不能天天見著。師姐，我很想你！”

方芷念有些無奈，拉著小曦坐在一旁的位置上，替她攏了攏散出來些許發(fā)絲，“小曦，這里不比未名山。在未名山，我可以只是方芷念。但是在這里，我先是方家六小姐，然后再是方芷念。”

小曦似懂非懂，方芷念捏了捏她的臉，繼續(xù)說道，“不要愁眉苦臉的了，笑一下。小曦最愛笑了，是不是？”

小曦收斂了憂愁，她雖然懵懵懂懂，但并不是無知。也知道剛剛自己沒有收拾好心情，讓師姐擔(dān)心了。“我送你出去。”小曦拉起方芷念，和她并肩走了出去。

“快進去吧，身子剛好，自己當(dāng)心些知道嗎。”方芷念囑咐著。

小曦看著方芷念遠去，這才轉(zhuǎn)身回了醫(yī)館，沒成想轉(zhuǎn)身碰到了忍冬迎面站著，小曦此刻心情還不是很好，也不想搭理這個小屁孩，欲擦身走過。忍冬叫住了她，“小曦姐姐，我在方家呆過一陣子。六小姐雖然不說，但我看出來她在方家過得并不容易。大戶人家不愁溫飽，便會更加注意別的，比如名聲、教養(yǎng)、才藝。”

忍冬的一句話，猶如當(dāng)頭一棒，敲在小曦的心上。沒想到這個小屁孩年少卻老成，她默不作聲，躊躇片刻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日，毛大夫仍舊帶了忍冬去給韓長桀和吳林復(fù)診。小曦與方芷念師出同門，前日和昨日里她幫著一起就診，雖氣候不足，但一些小病小災(zāi)游刃有余。此刻出去不消兩個時辰便可回了，毛大夫也是放心。毛大夫進了府，先去看了吳林，昨日他沒來，是方芷念替他復(fù)了診，脈象平穩(wěn)，只需好好養(yǎng)著，無甚大礙。

季痕經(jīng)過兩日的修養(yǎng)，恢復(fù)了八九分，此時正在韓長桀房里，與他說著那日韓莫追捕李德不成的事情。恰巧毛大夫帶了忍冬進來，季痕便住了口，讓出了位置給毛大夫。毛大夫診了脈，由于傷勢過重，脈象還是虛浮，好在再未發(fā)燒。毛大夫一一告知，囑咐去了退燒的方子，先再吃三天的內(nèi)傷方子，屆時再定奪是否要改些藥方。說完了病情，毛大夫便開門見山地提起大漢的事情，“韓公子、季公子，老夫有一事請教二位。”

“毛大夫請講。”韓長桀道。

“前日清晨，百草堂救了一個大漢。那大漢，左臉上有一道大疤。”

“李德！”季痕和韓長桀不約而同的叫出了口。

“現(xiàn)在他還在醫(yī)館嗎？”季痕焦急地問道。

“是的。”

“哎呀，你們就不該救他！你不知道他是馬賊，謀害了多少性命。”季痕想起這次被李德重傷至此，便很是不忿。毛大夫聽了有些訕訕的。韓長桀見此，忙打了圓場，“阿痕，毛大夫他們不知道李德的身份。你現(xiàn)在帶幾個人一起去醫(yī)館。”

“我知道，我只是想起你和吳林還重傷在床，有些氣憤了。得罪了，毛大夫。”

“無礙。”

未幾，季痕便找了幾個人，跟毛大夫一起去了醫(yī)館。毛大夫帶他們?nèi)チ死畹吗B(yǎng)傷的房間，此時李德早已醒了，季痕等人一進入房間的時候，他一時警醒。怎奈手腳無力，卻并未多想是有人故意下了軟經(jīng)散，只當(dāng)自己傷勢過重造成的。李德拼了命地掙扎著起來扣住正在給他包扎傷口的小夏的咽喉，“呵，來的夠快。”

小夏手里還拿著剛解下來的紗布，此刻被人扼住了咽喉，全身像篩子一樣抖了起來，“救……救命啊。”

季痕見此，制止了前進的趨勢，“李德，還不放了他。憑著你如今重傷，料想也不能逃脫了的。”

李德冷哼一聲，卻不放手。季痕來時毛大夫已經(jīng)告知他李德服用過軟經(jīng)散的事情，此時手上暗暗地握著暗器，說話間便向李德飛射過去。李德因著無力，被打中了手腕。小夏趁此掙脫出來，忙跑到季痕的身后。

因著掙扎，李德傷口又開始流了血。季痕幾人上前制止住了他，架著他準(zhǔn)備離開。忍冬瞧著李德的血滴落，驀然想起六小姐質(zhì)問的話，“那對方若是你的仇人你救不救？若是無惡不作的惡人救不救？若是敵國的救不救？”這三連問還響徹在耳邊，忍冬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此刻卻不得不冥思起來。

李德被人架著出了房門，地上留下了些許的血痕。忍冬瞧著，突然叫住了離開的幾人，他找到小夏準(zhǔn)備好的藥和新的紗布，走到季痕的身邊，“季公子，請等一下。”說著手上也不猶豫，上藥、包扎，絲毫不見馬虎，一氣呵成。李德瞧著，有些許的怔愣。呆呆地開口，“為什么？”

季痕也想問為什么，疑惑地看著忍冬。只見忍冬靜靜地開口，“六小姐曾在我決定學(xué)醫(yī)的第一天，便問過我三個問題。她問我那對方若是你的仇人你救不救？若是無惡不作的惡人救不救？若是敵國的救不救？當(dāng)時我并不理解，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我現(xiàn)在我知道了，六小姐想要說的。”忍冬定定地看著季痕，打了一個節(jié)，“好了。”

在場的人聽了忍冬的話，皆是鴉雀無聲。毛大夫自認(rèn)自己妙手仁心，但是從來救該救之人。從未想過作為一名醫(yī)者，不該懷有私念；從未想過，即使仇人、惡人、敵人在面前是救還是不救。醫(yī)者，仁心。卻原來，比起六小姐，自己還是小愛于世。“忍冬，將來你會是個好大夫的。”毛大夫拍了拍忍冬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