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鐘樓打了一天里最后的拍子。

莉亞把身子蜷縮在貓盆旁的小窩里。

王子打了壺開水，托腮坐在桌前。

……

魔王把這個禮拜天當作王國最后的期限，

他搬空了自己的小金庫尋求勇者的幫助。

可是那小碧池居然說勞動節拒絕加班！？

騎士團也盡是些酒囊飯袋，布防的時候一個個就念叨著今天給幾倍工資，中午的加餐放了幾片午餐肉，下班后要不要去酒吧喝幾盅……

瘋了都！

王子抓著頭發一臉崩潰。

他們的騎士誓約呢！他們的奉獻精神呢？王國危在旦夕居然還能在工作時想著王都酒吧的兔女郎小姐？

砰砰砰——

他心煩氣躁地拍了拍桌子，良好的貴族修養蕩然無存：“人呢！我的近侍呢？”

聲音繞著金色的雕花梁柱在寢宮里轉了三圈，最后把貓窩旁的一對毛絨耳朵打了個激靈。

“喵？”被驚醒的莉亞不滿地嘀咕了一聲。

“對不起莉亞，我不是故意的。”道歉倒是干脆。

藍綠色的眸子再度閉上。

畢竟仆人是無法像她莉亞大人一樣，總能做到處事不驚，所以偶爾會有些脾氣也不是不可原諒的。

良久，有“啪塔啪塔”的拖鞋聲傳來。

近侍小姐睡眼惺忪地走進來，一只手輕輕按在睡衣領口，一只手掩嘴打了個哈欠。

她走到王子的對面坐下，揉了揉眼角并不存在的分泌物，然后皺著眉開始抱怨。

“王子殿下，已經很晚了，您得知道，熬夜是女人最大的天敵，工作合同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朝九晚五，再這樣下去我要辭——”

“佳娜，我要見惡龍。”

佳娜小姐的喋喋不休被打斷了。

按照以往的慣例，此時她應該捂著耳朵一邊搖頭一邊不住氣說著“我不聽我不聽”。

然而這次，她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如此，而是睜圓了眼睛看著面容肅穆的王子殿下。

佳娜甚至忘記了自己作為近侍，這樣目不轉睛地直視貴族，是極其不尊重的行為，而在那些公國里，嚴重的更要被處以絞刑的。

好在克蘇魯王國對待平民并不如此，不然自她入職到現在，少說也得死上百次。

但是，但是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王子殿下，容我再確認一遍……”佳娜收斂神情醞釀著言辭，然后試探地開口問道：“惡龍是，西華街賭館愛出老千的那個？”

“怎么可能！”王子一臉鄙夷，真是莫名其妙，惡龍怎么可能出老千？

“那……是東城酒館里經常賒賬的那個？還是月亮酒吧能一口氣喝整桶啤酒的那個？”

砰——

王子殿下掌心紅了一片，臉色黑得不成樣子。

“佳娜小姐，所以你幾乎每個禮拜都跟我請假三天就是為了去賭博喝酒？而不是為了照顧你那子虛烏有的弟弟妹妹？”

“啊？我不是，我沒有，你聽我狡辯……”近侍小姐下意識地捂住嘴巴，眼神里寫滿懊悔，這下糟了，說漏嘴了……

王子扶著額頭，就連自己的近侍也是這樣不著調，這個國家是真的沒救了吧？

“你去拿紙筆過來。”

“啊嘞？”

佳娜抬起頭來，不免有些心虛

“您要寫什么？”

“不是我要寫，是讓你寫的。”

近侍小姐張了張嘴巴，臉色悲凄，忽然就帶上了哭腔

“王子殿下我錯了！嗚嗚，王子殿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后一定謹記您的教誨，緊跟您的步伐，做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近侍，不要炒我魷魚啊！嗚嗚嗚，我枯了……”

“？？？”

王子一陣頭大，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見佳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鉆到桌子底下，一個貓撲，牢牢地抱住了王子殿下的雙腿。

再抬頭時，眼眶濕漉漉的，已然是泫然欲泣。

“你，你給我放開！”王子咬牙切齒地低頭看著近侍小姐，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因為她而生氣了。

“再抱著現在就給我滾蛋!”

“那你得答應，不許炒我魷魚。”佳娜哼哼唧唧地擦了把眼淚，順手抹在王子殿下的衣袍上

王子殿下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掩飾著自己臉上的表情：“只是要寫些東西而已，你能快些幫我拿來嗎？”

“哦，那沒事了。”

看著得到答復后的佳娜一臉開心地往書房跑去，王子臉頰最后一抹紅暈迅速消散。

真的是個笨蛋，就不能買合身些的睡衣么...

這次的生氣顯然不是因為佳娜的不懂尊卑又演技浮夸......

在這片大陸上，就連消息閉塞的矮人都清楚地知道：克蘇魯王國的王室盡是些性子溫和內斂的家伙，而身為王子的洛拉，在被承認為克蘇魯王國的下任繼承者之前，就已經是大陸上遠近聞名的“沒脾氣”。

可是，自從佳娜擔任了他的近侍后，讓他情緒失控的事情接踵而來。

前段時間更是發生了不能更糟糕的事情——大陸東邊沉寂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魔王，降臨在克蘇魯王國的王都，向王國討要一件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事物。

一面叫做拉萊耶夢境的鏡子。

洛拉的父親不再過問王國政事之后，一直都是自己和幾位公爵在處理國務，不可能有這樣一面傳說中的鏡子，在自己和幾位公爵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出現在王都。

可是魔王降臨的那天，在遮蓋整個王都的黑云里，那令凡人聞之戰栗的聲音卻顯得十分篤定。

“拉萊耶就在這個城市，把它找出來，五月的第一個禮拜天我會帶走它，并贈予克蘇魯百年的庇護。”

遮天蔽日的黑云只持續了這一句話的時間，魔王甚至沒有說如果找不到拉萊耶夢境會有怎樣的后果。

但是所有在王都里看到了那末日般景象的子民，都知道會有怎樣的后果。

黑云消散后，洛拉立刻向曾締結盟約的公國尋求幫助。

沒有一份傳信得到回應……

他又親自去王都的教堂試圖向神圣教廷求援。

用以接收訊息的圣石被單方面截斷了通訊，而教堂的主教也已不知所蹤……

至于那位被圣劍選中的勇者大人？

呵呵，不加班。

......

這樣的處境讓洛拉一度陷入絕望，于是他下令打開城門，讓騎士團護送子民們遷往別處。

而王室則作為王都的殉葬品，用以平息魔王的怒火。

只是洛拉沒有想到的是，長期以來對克蘇魯王室的信賴和擁護，讓生長在這座城市的子民紛紛選擇與王都共存亡。

他們愿意為自己熱愛的克蘇魯付出生命。

洛拉自然不愿意讓萬千子民與王國一同赴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領騎士團一邊為王都布防，一邊努力地尋找那面傳說中的鏡子。

可是沒有人知道那面鏡子是什么模樣，即便是有著指引群星稱號的大賢者，對拉萊耶夢境依舊一無所知。

克蘇魯的凝聚力在此時再一次展現，王都的民眾僅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把所有的鏡子收集在了位于城市中心最大的廣場上。

明天是五月份的第一個禮拜天，也是魔王給的，最后的期限。

沒人知道明天會是怎樣的結果，這是他們所能做的，最后的掙扎。

“王子殿下？”

“殿下！”

“王子殿下！？你倒是說啊，到底想要我寫什么？”近侍小姐在洛拉的眼前揮了揮手，把他從沉思中喚起。

“抱歉，我走神了。”洛拉輕笑著看向她，略帶幾分歉意。

“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佳娜擺出一副大度的模樣，這讓王子殿下不由得看向旁邊蜷著的白貓莉亞。

為什么總感覺她們兩個才是王子？

“現在寫嗎？要寫什么？”佳娜不厭其煩地再次問道。

洛拉點了點頭，語氣柔和：“寫一份求職信，寫給西邊的洛薩公國，職位隨便你填，推薦人一欄寫我的名字。”

稍微頓了一下，王子殿下補充道：“國王除外，克蘇魯沒有那么大的面子，當然，如果你想當國王，王國南面的——”

“什么意思？你剛說了不會辭退我的。”近侍小姐出聲質問，難得的一臉嚴肅。

“我沒有辭退你，這只是想給你換個職位，你有足夠的才能，應該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

“別開玩笑了！沒我在的話，克蘇魯面對暴怒的魔王沒有一絲生存的機會。”

“我會在天亮時去見惡龍。”王子又一次提到“惡龍”。

近侍沒有如之前一般故意岔開話題，因為那對直視著自己的眼睛里寫滿了堅決。

寢宮里陷入長久的安靜，氣氛透出幾分壓抑。

這份壓抑害得小窩里的莉亞沒辦法接著“熟睡”，她從小窩里起身，靈巧地跳到王子的腿上。

“魔王嗜殺，但從不傷害靈魂，可如果被惡龍殺死，即便我把剩下的八條尾巴全部獻祭也沒辦法救你的。”聲音輕靈，卻不是佳娜的聲音。

洛拉嘴角微微翹起，伸手揉了揉白貓的腦袋，沒有感到任何驚訝。

他早就覺得自己從小撿到的貓兒有些怪異，正常的貓哪有養了十幾年還從未有過一點變化的？

“上次佳娜不在的時候果然是你救了我。”

“喵”

白貓伸出爪子抓了抓耳朵，不置可否

“即便是魔王，我也仍舊有拔劍的勇氣，可惡龍它……”近侍做著最后的勸告，“而且有莉亞在，哪怕王國覆滅，你也未必不能活下去。”

“我知道。”

“……”

莉亞在王子的膝蓋上蜷縮成一小團，說完那句話后，她就再沒作聲

“為了子民？”佳娜好看的眸子里閃著微光，這是她一直無法理解的，卻也是她一直憧憬的——為了某些事物可以奮不顧身，甚至奉獻靈魂。

“也為了克蘇魯，更為了我自己。”

“好，我陪你去。”語氣不容置喙。

……

不知過了多久，在王宮深處的靜謐里，傳出一聲微不可察的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