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如霞默默咬了咬唇，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一點點沮喪，有一點點失落。

下午與周二一番充滿歡聲笑語的神聊，讓如霞有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她骨髓里許多已經塵封多年，就要發霉變質的情懷，在和周二的交談中，在和他的手幾次有意無意的碰觸后，正在一點一點地蘇醒過來。

今天，如霞模模糊糊有了一種預感，也許在不久的某一天，她就會跟著他，去看看碧海藍天，去看看山花爛漫；會和他背著雙肩包，在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雨中撒腿狂奔；會和他站在山巔上，坐在海灘邊，走在曲徑中……和他一起開幾句虐待肚子的笑話，然后就像個綠林漢子那樣，哈哈哈縱情大笑。

除此之外，當然也會和他談一談瓊瑤、梁羽生、金庸；談一談安娜、于連、羅切斯特、巴特勒船長、柯賽特……

也許他不一定都喜歡，但只要他能夠一邊抽煙，一邊靜靜地聽著，這就已經足夠了——那是多年以來，在她夢里始終揮之不去的場景。

這樣的場景，阿平從來都不曾給過她。

如霞轉過身，看到靜臨正拿著一本《機器貓》連環畫，坐在旁邊心不在焉地翻看著。

她想回到廚房里繼續清洗碗筷。

可是，如霞怎么都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店門口忽然閃出一個人影：橙色夾克衫，卡其色西褲，三七分郭富城頭。

沒錯，他就是周二！

如霞瞪瞪眼睛，吃驚得差一點就要吼出聲來，這家伙剛才還在電話里說他沒空，居然一下子就站立在門口了！

她微微咧著嘴，朝他笑了笑。

周二站著，也不馬上進門，故意彬彬有禮地問：“遐如如老板，請問可以進來嗎？”

“這位先生，請問你有什么事嗎？”如霞略微偏著頭反問，“本店只出售各式男女時裝，如果你并不需要一套漂亮大方、價格實惠的……”

話沒說完，周二已經笑嘻嘻跨了進來，他走到靜臨跟前，蹲下身體，抬起手輕輕抓著靜臨的胳膊：“靜臨，看什么呢？”

如霞摸著女兒的后腦勺：“靜臨，快叫周叔叔。”

“周叔叔好。”靜臨眼睛盯著小人書，連頭都沒抬起來。

周二問：“靜臨，你剛才說周叔叔好？”

靜臨微微點頭。

周二打趣：“那你能不能說說周叔叔到底哪里好？”

“我不知道呀。”

如霞拿過靜臨手里的小人書，說道：“好了好了，不要再看了，靜臨，快抬起頭來，你這樣跟周叔叔說話不禮貌，知道嗎？剛才媽媽已經跟你說了，這個小霸王游戲機，就是周叔叔送給你的，快謝謝周叔叔。”

靜臨抬起頭望著周二：“謝謝周叔叔。周叔叔，這個游戲機，我媽媽不曉得怎么連接，你幫我接一下好不好哦？”

“好好好，現在周叔叔就是專門來給你連接的。”周二說完朝四周看了看，發現店里并沒有電視機，問如霞：“電視機呢？”

“在樓上。走，我們到上面去吧。”如霞用手指著天花板說，一面走到門口把玻璃門反鎖了。

三個人一起走上店面二樓。

周二在電視柜上三下兩下就把游戲機連接好了，插上游戲卡，靜臨找出《超級瑪麗》，就自顧自玩了起來。

周二忙完了，如霞擺開茶具笑著說：“周二大哥，請坐一會，喝杯茶吧。”

“好，謝謝。”

周二在沙發上坐下來，點了一根煙，剛吸上兩口，很快又把煙掐滅了。

如霞一見覺得很奇怪：“咦，怎么一根煙，才吸了兩口，就不要了，這不是很浪費嗎？”

“哦，我怕熏到靜臨呢，讓小孩子吸二手煙，多不好。”

如霞一聽，心里當即涌起了一股暖流。

周二又說：“其實吸完了，是更大的浪費。”

“哦？什么意思？”

周二說：“沒吸完，浪費大洋和煙絲；吸完了，浪費生命。不是有人說多吸一根煙，就要少活幾分鐘嗎？”

“那你為什么不戒掉了？”

周二喝了一口鐵觀音：“我從離開學校不久就開始抽煙，到現在少說也有二十年了，和煙盒煙味都產生了感情。有時候就算不吸它，把煙盒拿在手里把玩把玩，聞著它淡淡的味道，也會感到十分舒服。其實，像我這么卑微的生命——年近四十，還獨在異鄉為異客，在人世間多活幾年和少活幾年，到底又有多少區別呢？”

如霞一聽，覺得這話題似乎有一點兒沉重，她皺皺眉愣了一會，就一臉嚴肅地說：“這當然是有區別的啦，而且在我看來，還有相當重大的區別。”

周二第一次看到如霞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以為她要大講一通什么人生道理之類的話，便故意調整身體，擺出一個挺胸收腹、微收下頜的姿態，目不斜視地問：“哦，那在你看來，這又有什么區別呢？”

“你真的不知道？”

“我要活到那個時候，才能知道，但是，知道的卻不一定是對的。”

“多活幾年和少活幾年，這個區別還是非常明顯，也非常簡單的。”如霞說，“你想想看，如果你能夠多活幾年，那么，你就可以和你親愛的煙盒多廝守幾年，讓它在你的手心里和鼻孔下，充分感受到你那濃情蜜意的溫暖。所以，為了能夠和你親愛的煙盒——親愛的長方體白頭偕老，我鄭重建議你想方設法多活幾年，就是這樣子。”

如霞話音一落，周二撲哧一笑搖搖頭說：“嘖嘖，阿妹，你這說的究竟算什么話？哎喲喲，聽得我稀里糊涂的。”

其實，如霞也被自己剛才的話弄糊涂了，說不清楚到底是在鼓勵他吸煙，還是勸他戒煙，她也跟著周二笑了起來：“呵呵，稀里糊涂沒有關系啊，等回去再仔細琢磨琢磨，現在我們還是先喝茶吧。”

周二端起小茶杯：“好，來，喝吧。”

直到這時，周二才仔細打量起如霞樓上的情形。

這是一套小巧的二居室，兩個不足十平米的房間，隔著一面墻并排在一起，房門都朝著客廳。

如霞和靜臨，各自住著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