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醒來的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正坐在對面茶幾上的林峰。他正靜靜地看著自己，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疲倦，雙眼中布滿了血絲。顯然，昨晚他并沒睡好。

“你醒了？”見明明睜開了眼，林峰開口問道。因為疲憊，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

“嗯。”明明輕聲應了一聲，慢慢支起身子，腦袋卻因為昨夜的宿醉疼得要命。

她強忍著頭部的隱隱作痛，緩緩坐直身子，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個犯了錯誤，正等待大人訓斥的孩子。

她不敢直視林峰的雙眼，刻意躲閃著他的目光，身上的毯子也裹得嚴嚴實實的，只把一個頭發凌亂的腦袋露在外面，似乎這樣就能多多少少給自己增加一些安全感。

最晚她并沒有斷片，發生了什么自己依稀記得。借著酒精的遮羞布雖然可以為所欲為，但清醒過后，她必須直面自己的任性帶給別人的后果。

所以當她一眼看見林峰的時候，就恨不得找個地縫躲起來。

看著明明的表情陰晴不定，林峰顯得有點狐疑，又自覺有點好笑。正準備對昨晚發生的事情開口質問時，林峰卻發現明明抬起頭來看著他，臉上浮起了一如往日明媚的笑容。

“早啊，峰哥。”明明笑著說。

雖然她還在故作鎮定，林峰還是一眼看出，她不可能對昨晚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所以見明明裝出一幅置身事外的樣子，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但他還是把臉沉了下來。

“你還笑？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

他還沒說完，明明卻從毛毯中鉆了出來，突然張開雙臂，搶先給了林峰一個大大的擁抱。

林峰萬沒想到明明會來這招，封住他的嘴。本來他準備了一肚子話，非要把昨天夜里發生的一切問清楚不可，但是明明一醒過來，卻先是笑臉后是擁抱，一番示弱撒嬌的攻勢下來，反而讓林峰有點丟盔卸甲，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喂，你這是干嘛？”他有點無奈，問還黏在他身上的明明。

“喜歡你嘛……”明明故意用嬌滴滴的語氣說，“這是愛的抱抱！”

“切，少來，我可不吃這套。”林峰一伸手，把明明推回到沙發上。

“說清楚，昨天晚上你到底……”

“你餓了嗎，我去做飯吧！”明明像是突然想起來，趕緊提議道。

“啊？哎，別走！”

明明沒給林峰追問的時間，逃也似的跳起來，跑進了廚房。

“回來，”林峰喊道，“我還沒問完呢！”

他簡直被明明搞得滿頭霧水，愣怔地坐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來。昨晚的明明和今天的她簡直判若兩人，要不是他整晚守在她一旁沒睡，估計他會以為昨晚發生的一切是一場荒唐的夢，而精神出問題的人是他。這和他剛和明明認識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似乎只要睡上一覺第二天醒來，明明的心事立刻就能清零。

林峰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之前城城就讓他小心明明是騙子，這一點他當然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是這個女孩心中一定藏有什么不愿意和任何人說的心事，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

從這幾天的相處來看，他對明明還是有一定了解的，她表面越是裝作若無其事，心中隱藏的東西就越多。

遠遠看著明明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林峰暗自思忖，看來明明還不想說出她的心事——至少還不想現在說。

林峰不禁嘆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

——

明明進了廚房，三下五除二便做好了兩人份的早餐，兩人對坐吃了起來。這兩人各踹著自己的心事，一個是裝作若無其事，一個卻獨自郁悶不已，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沒說一句話。

明明偷偷瞟了一眼林峰，見林峰還是板著臉，于是決定打破沉默：“峰哥，今天有什么安排嗎？”

“安排？當然是去上班。”林峰幽幽瞟了她一眼，“怎么，你不用去嗎？”

“嗯，向公司請了半天假。”明明說，“今天在家，可以順便幫你收拾一下屋子。”

林峰點點頭。“嗯，在家休息一下也好。”

“是啊，喝的有點多，頭現在還有點暈呢……”

“你自己去喝的？”林峰眉頭皺緊，“到底喝了多少？”

“不記得了。”明明搖搖頭，一臉的天真。“老板最后把我給趕走了，說是要打烊了。”

“你可真行……”林峰表示無語，想說點什么，卻欲言又止。

他喝了幾口粥，一邊又打量起明明來。她的神色已恢復得一如往常，實在沒法讓人想象，現在的她和昨晚的她竟然是同一個人。

“那個，明明……”林峰把碗擱到一邊，坐直了身子。“我們得談談。”

“嗯，峰哥？”明明看著林峰，神色莫名有點緊張。“談……什么？”

“既然你以后打算長住這里，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林峰說，“以后……我們還是以兄妹相稱，比較方便一些。”

“兄妹？”明明柳眉微蹙，似乎沒聽明白林峰的意思。“為什么？”

“這樣能減少些不必要的麻煩。你看，別人見我們住在一起，總會產生一些誤會。就像昨晚我去找你，很多人都把你誤會成我的女朋友了。還有那天逛街遇到的朋友，他們追問了我好半天。”

“誤會成女朋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明明歪著頭，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既然別人誤會，那就干脆說我們是戀人，豈不是更好？”

“可我們不是呀……”見她還滿不在乎，林峰有點汗。“我可不想平白無故占女孩子便宜。再說妹妹住在哥哥家，別人也說不出什么閑話。”

明明撇撇嘴，無奈道：“好吧……誰讓我住你這兒呢，你說了算。住你的房子，守你的規矩，成了吧？”

“那就這么定了？”

“還能怎么樣？”

“那好。”見明明已經答應，林峰的眉頭終于舒展開，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來，你先叫一個，我聽聽。”

“叫一個？叫什么？”

“還用問嗎。”林峰故意板起臉，“叫哥！”

“……”

“快點！”林峰催促道。

“不。”

“快、點——”

“……哥。”

“聽不清，大點聲。”

“哥！”明明一臉委屈。

“很好。”林峰雙手抱胸，而贊許地點點頭。他暗自得意，這兩天一直被明明折騰，現在也算是自己扳回一局了。

“哼……”看著林峰得意忘形的樣子，明明撅起了小嘴，白了林峰一眼。她像是發泄不滿一般，嘟著嘴唇，用手里的勺子胡亂插著面前的飯，看的林峰直想笑。

“哦，對了，還有——”林峰突然想起什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

“還有什么呀……”明明無奈地長嘆一聲，“你這里還有什么規矩呀，……哥？”

“不是規矩。”他說，“是關于昨晚的事……”

林峰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口。

明明一愣，正色靜靜看著他。

見明明的神色突然變得有點凝重，林峰輕松一笑，道：“也沒什么。我是說，昨天晚上的事，你要是不想多說，我就不問了。”

他略微一頓，又說：“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你心里有多少痛苦，有多么想不開，也不要折磨自己，那樣最不值得。記住了嗎？”

明明萬萬沒想到，看似一向對什么都大大咧咧的林峰，竟然說出這些話。

不知為什么，她突然又回憶起了逃離陳東家當晚發生的事情。她看見陳東扭曲變形的臉孔，聽到了從他嘴里吐出的不堪入耳的話。陳東沖過來，壓在了她的身上，撕扯她、蹂躪她、辱罵她。最后，她不得不像個沒人要的野貓，狼狽地逃了出來，獨自游蕩在這個冰冷城市的深夜中。

如果能選擇，她寧愿那一晚發生的一切是一場漫長的噩夢，因為噩夢即便再漫長，也終究會有結束的時候。

但這并不是夢。

明明知道，如果不是林峰收留了當初那只野貓，她現在已經死了。

想到這里，她不禁鼻子一酸，眼圈泛紅，淚水不爭氣地涌了上來。發覺視野漸漸變得模糊，她急忙別過頭去，不想讓林峰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

她知道現在的樣子肯定很丑，很可笑，很狼狽。

她再也不希望林峰在自己身上，看出哪怕半點那只野貓的影子。

明明輕輕抽噎一聲，語氣中透著凄涼：“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可笑的？”

“可笑？沒人有權利這么說你，”林峰看著她的眼睛，搖了搖頭，“包括你自己。”

明明閉上雙眼，努力不讓眼淚劃落下來。

“謝謝你，哥。”她笑著說。

“嗯。那……我去上班了。你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林峰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起身離開。

——

隨著一陣關門聲傳來，家里只剩下了明明一人，和一屋子的寂靜。她悵然若失步入客廳，坐在軟軟的沙發上靜靜發呆。旁邊堆著一堆衣物，那是昨晚她那潮濕的外套，還有林峰為她擦拭雨水的毛巾。

出神地看著這些東西的時候，淚水再次襲進了她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