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異于常理的事物，在狄仁杰眼中都必有緣由，他是個不相信偶然的人。

陳南十歲之前跟隨魚恩東躲西藏，十歲那年生了場大病，痊愈之后就對前塵之事多有忘卻。

而后的幾年，一直被他教養在身邊，從未出過彭澤縣。

以往陳南也有表現異于常人之處，比如發明炒茶，比如在學醫的時候提出外傷縫合等概念，不過這些都被狄仁杰歸于天賦異稟。

然而自來到幽州，陳南卻多有表現奇怪之處，比如識破蝮蛇的身份，比如識破吉利的身份，更比如識破劉金的身份。

這些是不能歸于天賦異稟，或者聰明伶俐，就能解釋的。

也許別人會相信陳南給出的解釋和理由，但狄仁杰是不可能相信的。

在自己小弟子身上發生的這種未知，讓他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都督府，書房。

狄仁杰將狄春喚至跟前，問道：“狄春，你再把從絳帳縣我離開之后，你們一路上發生的事情跟我詳細說一遍。”

那一路的見聞，尤其是陳南善意施飯給乞兒的事情，狄春早已跟老爺匯報過，不知老爺為何要再次詢問。

但既然是老爺吩咐，他也不作猶豫，詳細的將那一路上發生的事情重述一遍。

可那一路并無異常之處，狄仁杰沉吟片刻，又問道：“自來到幽州，可有奇怪的人跟涅羽接觸過？”

狄春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啊！老爺，您問這些干嘛，可是阿郎出了什么事情？”

“哦，沒什么事，我就是隨便問問。”狄仁杰呵呵一笑，揮手示意狄春下去，等狄春走到門口時，卻又將其叫住，吩咐道：“去把元芳叫來。”

“是，老爺。”

得到消息的元芳很快便來到了書房里。

“閣老，喚卑職前來，可是有事吩咐？”元芳問道。

狄仁杰面帶笑意，指了指座椅道：“坐下說吧。”

元芳看看座椅，憨厚的撓了撓頭，“卑職還是站著吧。”

即便與狄公相處多日，知道狄公是和善之人，元芳在跟狄公相處時，仍舊恭敬的很。

這不是生疏，不是害怕，而是尊重。

狄仁杰笑著虛點他兩下，“罷了，那你就站著吧。喚你前來，是有事想問你。你且將劉金的事情，再與我復述一遍，越詳細越好。”

這……

元芳一下就愣住了，他沒想到狄仁杰會垂詢他這件事。

那日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陳南帶著他直沖暗道而去，然后在墻壁上一番摸索，找到一間暗室，見到一個自稱幽州刺史方謙的人，卻被陳南揭穿是劉金。

但他又想起昨日陳南在跟狄公匯報時，明顯撒了謊，那些什么分析和推理都是沒有的。

雖然不知道陳南為何要騙狄公，但元芳下意識選擇相信陳南。

他支吾了半天，話都快說不利索，結結巴巴總算是將昨日陳南的話復述了一遍。

狄仁杰站起身來，在屋里踱了幾步，忽然轉身看向元芳，那雙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的元芳一陣心虛。

“你說你們在暗道的墻壁上發現一個機關消息，按下之后，旁邊就出現了一間暗室，可對？”

“是的。”

“你說清楚，到底是涅羽一到暗道里，就開始在墻壁上找機關，還是偶然間發現的？”

“是，是偶然間發現的。”元芳額頭上已經滲出細汗。

“哦！”狄公這一聲哦，似乎意味深長，他再次笑吟吟問道：“那日涅羽解釋的，他識破劉金身份的理由，你覺得真可信？”

元芳點頭：“當然可信。”

“哼，一派胡言！”

狄仁杰忽然變臉，閣老的威嚴迸發。

“那日虎敬暉失蹤，涅羽心情十分低落。當我說找到金木蘭是尋找虎敬暉的關鍵時，涅羽就急匆匆帶你前去暗道，這說明他分明早就知道暗道里有暗室，他一定是直奔暗室而去，絕非偶然發現的。

再則，連你等都知道通過傷痕來確定劉金的身份，他和金木蘭又豈會不知！這么明顯的標志，當然要隱藏起來，即便為了博得同情，需要將自己搞的狼狽一些，也不會讓衣服破爛到露出傷痕。

這分明就是他為了搪塞我，胡亂編造的理由！”

“這……”元芳語竭，“卑職糊涂，請閣老責罰。”

狄仁杰的目的可不是為了懲罰元芳的不誠實，他擺了擺手，又問道：“我再問你一事，你要老老實實說與我聽。那日他到底是怎么識破吉利可汗身份的？”

那次的事情在元芳看來并無異常啊，他詳細的說了一遍。

“那日的情形就是這樣。”

狄仁杰雙手報肚，在屋里踱來踱去。

“元芳，你有沒有一種感覺，涅羽他像是一眼就確定了吉利可汗和劉金的身份。”

元芳微微一愣，思索片刻道：“這么說來，他當時的確像是早就知道劉金的身份。吉利可汗那次不想，通過虎頭飛鷹圖和可汗之戒，的確可以推測出吉利可汗的身份。”

“不。”

狄仁杰擺手。

“元芳你其實陷入了一個誤區，你知道虎頭飛鷹的意義，不代表別人也知道。涅羽受教與我門下，所學盡皆是我教的，連我一開始都不知道虎頭飛鷹的意義，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這……”元芳一想，也對啊。

他在軍伍之中，長年跟突厥打交道，熟悉突厥文化，才知道這戒指的意義的，一般人不去專門研究，還真不知道。

“還有，涅羽也是在我們都沒有頭緒的時候，就識破了蝮蛇的身份。蝮蛇、吉利、劉金，這三人的身份都隱藏的很深，涅羽一直跟在我的身旁，得到的消息跟我們是一樣的，怎么會那么快就識破他們的身份呢？元芳，你不覺得奇怪嗎？”狄仁杰道。

元芳之前其實也心有疑惑，但他歸納能力不如狄仁杰，沒能將這一切串起來，也就沒在意。

現在經狄仁杰這么一提醒，頓時也擰起了眉頭。

但很快他又想起那日進暗室的時候，涅羽曾經問過，是否相信他。

當日他的回答毫不猶豫，現在也不應該懷疑他。

想到這里，元芳看向狄公：“閣老，涅羽的這些表現的確很離奇，但也許是他有特殊的消息渠道呢？他是您的學生，對您忠心耿耿，不可能是壞人的，這點卑職可用性命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