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個個隱秘的詞匯從天命口中說出，陸漸霎時間有些失神。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甚至不能開口回答，此時多說一個字便會陷入被動。

天命說完那些話之后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沉穩起來，只聽他平靜道：“陸師兄，梵音山暗字輩從未消失。”

“什么意思？”陸漸故作無知道。

天命道：“師兄應該已經從秦王敬口中得知了梵音山暗字輩的存在，他應該也告訴了你楊靖與赤鬼徒的關系。”

言多必失，陸漸選擇繼續沉默。

“但其實秦王敬告訴你楊靖是赤鬼徒的首領是錯的，他對你撒了謊。”

天命的話像一道光瞬間射進陸漸的腦海。

他回想起當時的情況，自己手中捏著秦王敬一家十三口人的生殺大權，在那種情況下秦王敬會對自己撒謊？何況自己親眼所見慕容婠婠的水晶球中顯現出了楊靖的面容，絕不似作假。

陸漸看了一眼眼前這個雙手合十的小和尚，對方身上同樣散發著一種令人難以拒絕的說服力。

一時間陸漸不知道應該相信誰。

“慕容婠婠已經告訴我們當時她的占卜之術也是受了秦王敬的指點……”

陸漸渾身一震，猛然回頭瞪著天命的雙眼，眼中滿是驚疑。

對方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能看透人心？！”

“阿彌陀佛！”天命長頌一聲佛號，深深對陸漸作了個揖道：“師兄莫要怪罪我，這是我天生的能力，時靈時不靈，我也沒辦法控制——如果要解釋的話，就像是靈光一現。”

陸漸似乎明白了眼前這個小和尚能位列“天”字輩的理由。

既然如此，他的隱瞞也失去了意義。

“理由。”陸漸鎮靜下來道：“我要知道他騙我的理由。”

天命嘆道：“事情有些復雜，一切都要從很久以前說起……我想你從秦王敬口中應該知道了不少消息，但其中有真也有假，很多事情因為門派有別的緣故我暫時無法如實相告，我只能告訴你一些現在你能夠知道的事情。”

陸漸重病初愈，又受了言語上的刺激，緩過神來頓覺疲憊不堪，走了幾步挪到路邊跌坐在地，頭也不抬的對天命道：“你說罷!”

天命見狀亦走到陸漸身邊坐下，然后開始說道：“說之前先要告訴你我的另一個身份。”

“我是當今梵音山暗字輩首座的唯一弟子。”天命微笑道：“所以我應該算是梵音山唯一一個同時具有明暗雙重身份的人。”

天命說著朝陸漸眨了眨眼睛，眼神天真爛漫仿佛在向他炫耀自己的厲害。

“暗字輩首座是你師父？”陸漸驚訝道：“他是誰？”

天命遺憾道：“陸師兄，我需要保密。”

陸漸點頭，表示理解。

“師父將暗字輩重新復活之后便開始了活動，頭兩年進展很快，也的確獲得了一些有用的線索，他們甚至發現了那五名來歷不明的高手與舊朝叛黨有關的蛛絲馬跡。”天命道：“但是隨著調查的深入，阻力也越來越大，一方面對方似乎已經有所察覺而加強了提防，另一方面則是師父發現有一股勢力在暗中向暗字輩的隊伍滲透——”

“赤鬼徒？”。

“沒錯。”天命點頭：“一方面要繼續調查，一方面還要提防赤鬼徒，強干如師父也覺得分身乏術，而就在這時朝廷忽然委托給了他一項秘密任務，師父便趁著這個機會遁入暗中，但是對于楊靖和五大高手的一舉一動他卻一直未曾放松。”

“這段日子一直持續了十六年。”天命說道此地時忽然眼中流露出了無限的尊敬，他接著道：“不久之前，師父終于完成了朝廷的委托，回到了山中。而這次他帶回了一個天大的消息——千年妖獸‘白天禽’重現人間。”

“腳踩七星步，頭頂日月星，日行八千里，一年十易皮。白天禽乃上古遺種中最強的幻獸，同時也是舊朝的護國神獸，就如同當今李唐王朝侍奉的‘天璽御獸’一般。而當年光帝兵敗江州之后白天禽也隨之消失，再也沒人看見過。”

說到此地，天命忽然沒來由的嘀咕道：“師父他一直認為當年光帝托孤時梵音山頂點亮的萬丈佛光乃是白天禽幻術所化，他老是在背后說方丈是年紀大了老糊涂了竟然為了這種假冒的神跡而大開山門，還要逼著他去給李世明說情讓他刀下留人。”

天命回過神來連忙抱頭大喊阿彌陀佛，道：“天哪，說了不該說的，我的業障又多了一分！”

陸漸已經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話了，只能繼續聽他說下去。

“師父認為白天禽的出現是一個舊朝卷土重來的信號，而赤鬼徒在收到這個信號之后勢必將加快行動的步伐，所以留給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天命神情中略帶緊張的說道：“實不相瞞陸師兄，這次令師尊壽辰原本來的是楊靖，但是師父在幾位空字輩師叔的面前發了大脾氣才換成了我，所以雖然覺得不合適，我還是一直留到了今天，就是為了等到你。”

陸漸眉頭緊鎖道：“你是要從我這里知道楊靖是否與白天禽有關？”

“沒錯！”天命道：“一旦證明白天禽真的與楊靖有關，那就坐實了楊靖和他身邊的五大高手有復國的野心！”

“可是你剛才還說秦王敬對我撒了謊，楊靖并非赤鬼徒的首領，這豈非自相矛盾？”

“阿彌陀佛。”天命道：“秦王敬說楊靖是赤鬼徒的首領完全是他的推測，沒有真憑實據。他的目的只是想借貴派的力量鏟除赤鬼徒，這樣便能保住他的家人性命，同時也為梵音山解除了心腹大患，也算是一種報恩吧。”

“原來如此……”陸漸喃喃道。

“但秦王敬說的也并非全錯。”天命話鋒一轉道：“楊靖雖然不是赤鬼徒的首領，但確實與赤鬼徒有著很深的關系。”

“赤鬼徒的首領到底是誰？”陸漸忽然問道。

天命天真無邪的臉上忽然浮現一絲陰霾，正色道：“我們現在懷疑一個人，但沒有證據，如果真的是他的話……那這天下又將陷入一場浩劫。”

陸漸知道自己再問天命也不會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于是問道：“關于我的這些事情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天命笑道：“陸師兄別忘了我剛才說過，雖然有赤鬼徒的滲透，但梵音山暗字輩一直存在著，當日隨楊靖前往籠中雀樓的弟子中有我們的人，秦王敬的威遠鏢局之中也有我們的人。”

“所以是慕容婠婠找到了你們？”

天命搖了搖頭道：“她并不知道我們的存在，是秦王敬死之后我們主動找到的她。”

“然后她就都說了？”

“她沒有選擇。”天命合十道：“秦王敬一死，赤鬼徒隨時會找上他們，只有梵音山才能成為他們的庇護所。”

“陸師兄放心，他們現在很安全。”

陸漸點點頭。

“從慕容氏的口中我們得知你很可能會去向楊靖尋仇，所以當日那道白光沖破籠中雀樓時我們第一時間想到了你。”天命看著陸漸道：“只要你能證明當時確實是楊靖放出了那道白光，那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陸漸聽完天命所說，沉默片刻，山間有涼風吹來，似乎很快就要下雨。

“如果那道白光真的是楊靖發出呢？”

“那楊靖就真的有反心。”

“你們會怎么做？”

“如今空字輩幾位師叔搖擺不定，若陸師兄能隨我回山將當日發生的全部實情一一轉述，那么就能夠爭取到他們的支持，我們就能集全梵音山之力將其扼殺在萌芽之中。”

也許是擁有暗字輩身份的緣故，天命的言語之中并非是完全的仁慈。

但陸漸對這些并不關心。

“如果聚集梵音山之力還是敵不過呢？”

“那便通知朝廷。”

“我聽人說，當年太祖圣皇說過，若有朝一日楊家卷土重來，朝廷的鐵騎將一并踏平梵音山。”

天命皺眉道：“這是最后的路，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想這么做。但是師父說過，與天下生靈涂炭相比，區區五百年梵音又算的了什么。”

“那楊靖呢？他會怎么樣？”陸漸問道。

“應該會死吧……”天命猜測道。

“應該？”

“如果梵音山能夠解決，想必他不會死，多半也是像他父親光帝一樣被罰終生面壁。如果牽扯到朝廷的話，我就更說不準了……”

“這樣啊……”陸漸點點頭緩緩起身，看了一眼天色，有雨絲飄落到他臉上。

“抱歉，這位小師傅，我怕是不能幫到你了。”陸漸淡淡道：“因為我只想他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