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覺得落到綁匪手里生的希望渺茫,也許是因為壓抑了太久委屈了太久,總之,葉桑在這種危機的境況中,竟然還有心情做了個決定,那就是在這個綁匪面前大哭特哭一場。
在死前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不能帶著滿心委屈走進輪回之路,這是突然生出來的念頭。
腦子里有了這個念頭,她便猛然放開了聲音嚎啕大哭,哭的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到了完全忘我的境地。
直到把嗓子哭啞,眼睛哭腫。
而在葉桑哭的迷迷糊糊,淚眼朦朧的過程中,面具男曾經幾次想要抬腳靠近,但最后抬起的腳又都落回了原地。
這樣的場面是他提前所沒有預料到的。
在綁架之前,他想過無數種兩人面對面后會出現的情景和對話,比如她驚恐尖叫時應該怎么應對,比如她奮力掙脫時應該怎么應對,更或者,她極端些,伺機想要同歸于盡時又該怎么應對。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她會哭的這么委屈,哭的這么讓他心如刀割。
她的每一滴淚都像是一塊棱角尖銳的巨石砸在他的心上。
心,真的很疼。
面對著不遠處那個哭成淚人般的瘦弱身影,他顯得有些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喉結滑動,有安慰的話想說出口,可終究是止于唇邊。
就像那數次抬起的右腳一般。
什么都沒有改變。
直到,葉桑終于哭累了,嗓子有撕裂的疼痛感后,她才漸漸收了聲,稍稍平復了情緒,靠著墻壁,準備等死。
但是心里卻因為這場嚎啕大哭而莫名的輕松很多。
甚至可以說,這么多年來從未如此輕松過。
而這份輕松竟然來自于在綁匪前的一次不顧形象的大哭。
想一想,還真是有些諷刺。
那些積攢多年的委屈和難過好像隨著剛才的眼淚流出去了一大半。
莫名的輕松感讓葉桑在如此緊張的環境中竟然生出些許的困意,哭累了,如果能再蒙著被子大睡特睡一覺,醒來應該會覺得生活還是很美好吧......
就在葉桑眼皮發澀,不自覺張嘴打了個哈欠時,面具男的喉結快速上下滑動了幾次后,聲音微微顫抖的問了一句:“你餓嗎?”。
他依然站在原地,聲音很輕柔,但并不悅耳,那份控制不住的微顫中又明顯帶著討好。
真奇怪。
一個看起來兇神惡煞又詭異的綁匪怎么會以這種語氣來和人質交談?
葉桑被不遠處突然傳來的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嚇的望向聲源位置,這才意識到剛才這位綁匪靜靜的聽自己失態大哭了這么久。
氣氛突然有些尷尬。
兩個人都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就好像是分手多年的戀人突然又偶遇了,各有各的尷尬心結。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房間里靜的幾乎能聽到兩人交替著的心跳聲。
半分鐘的尷尬沉默后。
見葉桑不做聲,面具男試探著再次開口詢問:“那個......我剛才問你,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么?”。
依然是輕柔的聲音,依然是帶著討好的語氣,只不過這一次聲音中又多增加了一絲焦急。
他好像很急著得到葉桑的回應,垂在兩側的雙手不自覺攥成了拳頭狀,呼吸也稍稍有些急促。
只可惜,等待他的依然是沉默。
葉桑覺得這個戴著怪異面具的男人腦子可能有病,要不然這種時候怎么會溫言細語的去問人質餓不餓。
如果是個腦子不正常的綁匪,那生還的希望就更低了,說不定一言不合對方就拔刀滅口,還是少說為好。
說多錯多,先看看他接下來要做什么再說吧。
就這樣,兩個人各有心思的僵持著,他沒動,她也沒動,時間依然靜靜的流逝著。
兩分鐘后。
先沉不住氣的還是他,這一次他終于不再糾結于餓不餓這回事兒,而是關心起葉桑的胳膊腿兒來了:“那你手腕和腳腕疼不疼?我看好像是被勒紅了……”。
說這話時,他似乎有一種要朝葉桑撲過去的沖動,聲音中的焦慮也更明顯。
葉桑微微皺眉。
貓哭耗子假慈悲。
這么關心我,綁我來干什么?
虛偽、可笑。
心里這么吐槽時,目光卻緊緊盯著他垂于身側的雙拳。
總覺得這雙拳頭也許下一秒就會揮向自己。
又一次的長久沉默。
面具男攥緊的拳頭發出了骨骼碰撞的聲音......
葉桑本能的往墻角又擠了擠。
這里的一切都和想象中綁匪的殘暴行徑不同,像這種腦子不太正常又似乎有暴力傾向的怪異綁匪該怎么應對?
綁匪這么關心人質是有什么圖謀?
該不會......是熟人作案吧?!
葉桑的腦子里突然蹦出這么個念頭來,心跳也跟著加速。
就在她仔細打量面具男的身形特征時,他卻突然暴躁起來。
“你為什么不說話?!為什么不回答我的問題?!你一定要逼我殺了你嗎?!一定要這樣嗎?!!啊?!是不是一定要這樣?!我不想殺你啊……我不想你死的……”,狂吼開端,但話尾處竟有了哭腔。
眼見著剛剛還輕聲細語問自己餓不餓的人突然變身成嘶吼的猛獸,葉桑被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嚇得緊閉雙唇,身子也止不住的開始微微發抖。
這個人一定是有精神疾病。
他這樣不會是要發病了吧......
見葉桑臉色慘白卻仍不做聲,面具男隱忍著低吼了一聲后,從自己褲袋中摸出了一把彈簧刀,彈出刀刃后,向葉桑緩緩走去。
眼見著他持刀近身,葉桑不由得閉緊雙眼,哆嗦著嘴唇大叫起來:“你別過來!別過來!你……你是誰?!你想要什么?!我沒有錢……也不會有人出錢贖我的……你放過我好不好……”。
剛才還強裝冷靜,大有一副死就死的無所畏懼架勢,現在本能的求生欲卻催使她開口求饒。
想活著。
想繼續活著。
即使成長至今的大部分時間都被苦澀填滿,可還是想活下去。
眼淚也不爭氣的再次流出,那種令她厭棄的委屈感又浮上心頭。
見她這副可憐相,面具男停下了腳步。
好像突然又恢復了平和,幾秒后淡淡開口:“我不要錢,更不想要你的命,只要你愿意給我我想要的東西,我不但不會傷害你,反而會對你好,盡我所能的對你好,葉桑......你愿意給我嗎?”。
聽完這話,葉桑心里更疑惑不安了。
不要錢,東西給他之后他會對自己好?難道他是要自己的身體器官?
完了,完了......看來這次連個全尸都未必能留了,別人過生日都是幸運連連,自己倒好,命都要沒了。
也許那個女人說的對,自己早就該去死了。
為什么這些年還死撐著要活下去呢,是因為早晨的太陽曬在臉上讓人覺得暖暖的?還是因為心底仍期待著生活總有一天會好轉起來?。
又或者,還是貪心的想要有一天能夠擁有一份屬于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
想不明白。
從來都沒想明白。
葉桑不自覺的苦笑了一下,無意識的嘆了口氣。
“你在想什么?為什么苦笑?為什么嘆氣?為什么又不回答我的問題呢?”。
面具男似乎是感受到葉桑臉龐上流露出的悲傷,這一次沒有暴躁,反而比第一次問話時語氣更加溫柔。
他的聲音讓她暫時收回雜亂的思緒。
但他的問題好多,讓葉桑想起來幾個小時前,那個‘溫和’的部門經理的那串問題。
為什么他們總是有這么多的問題呢?
為什么他們總是要問我這么多的問題呢?
為什么......他們總是要欺負我?
因為不爭不搶的人好欺負?因為弱勢的人就活該被欺負?
‘弱肉強食’,葉桑突然想到了這四個字,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皮,自然界的食物鏈,好像給出了答案。
“回答你什么?你不就是想要我的身體器官嗎?想要什么?心臟?腎臟?還是其他的什么器官?我現在這樣子,有說不得權利嗎?難道我說不給,你就不會殺我了嗎……”
此時的葉桑因為無力反抗而垂頭喪氣,像一只受傷的小鹿,緊貼著墻角,眼神中滿是不安,但語氣仍帶抗爭。
“器官?你以為我帶你來這里是為了要你的器官?你竟然以為我帶你來這里是為了想要你的器官?難道我看起來像壞人?”,面具男聽到她的回答愣住了幾秒,然后突然笑了,越笑聲音越大。
就好像他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
笑的止不住,但笑著笑著,笑聲又有些.....傷感。
他的笑聲并不好聽,甚至有些刺耳。
“我看起來像是壞人嗎?”,他前傾著身子,俯身看著葉桑,很認真的又問了一遍。
近距離看著這張詭異的面具時,葉桑只覺得喉嚨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給扼住了,呼吸瞬間好像斷了層一般,上不能吸進,下不能吐出。
不想這么慫下去,所以她將拳頭握緊,指甲抵住掌心,用力,再用力。
從掌心處傳遍全身的疼痛感終于成功拯救了呼吸。
脖頸處那雙無形的大手消失后,她直視著那張面具上的兩團漆黑反問:“你問這問題不覺得好笑嗎?你不是壞人難道是好人?如果你是好人,我怎么會在這里?如果你是好人,我這手腳上綁的又是什么?無緣無故把別人綁架到這種地方,你是好人?你再給我講笑話嗎?”。
反問完畢,葉桑賭氣似的別過臉,滿臉都是對他的厭惡神情。
“無緣無故?當然不是無緣無故,你我是舊相識。
而且……我這么做不是綁架你,你不要理解錯了。
我只是帶你來這里讓你有機會慢慢認識我,等有一天我覺得滿意了,自然會給你自由,至于你什么時候能獲得自由,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慢慢認識你?你這人說話怎么那么矛盾,剛剛說了我是你的舊相識,立馬又說讓我慢慢認識你,那咱倆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還有,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懂法律,你這樣的行為不算綁架算什么……”
“你的嘴巴還是這么厲害……”,面具男伸手試圖輕撫葉桑的頭發。
感受到他的意圖,葉桑觸電般的歪頭閃躲開,皺眉呵斥:“你別碰我!你剛才說我身上有你想要的東西,不是器官,那是什么?”。
“愛”,面具男收回懸在半空的手,站直了身子,目視前方,口中輕吐一個字。
“愛?”
“對,是愛,我想從你身上得到的就是‘愛’,我要你盡快的愛上我”。
“愛上你?我沒聽錯吧,你竟然要求我盡快愛上你?”,葉桑簡直是要被氣笑了。
“對,你沒聽錯,我是在要求你盡快愛上我,而且你一定要愛上我”,他低頭望向她,語氣堅定。
“為什么?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葉桑一直在仔細觀察這個面具男的身形體態,但是始終想不起來周圍有什么熟人和他相像。
“為什么?因為你不愛上我你就得死,不過你不用怕,黃泉路上也不會孤單,我會陪著你一起死……
我是不會讓你和別人在一起的,我們可是多年舊相識了……當然,也許你早把我忘了,但這么多年來,我每一天都在陪伴著你啊……”,面具男有些急促的伸手拽住了葉桑的胳膊。
“你這話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誰!既然我們是舊相識,你為什么還要帶著面具?”。
聽到他最后那句話后,葉桑只覺得渾身的汗毛唰的一下全部直立了起來,后背開始發涼,指尖更是冰涼,瞳孔不自覺的放大了一圈,嘴巴稍顯呆傻的微張了幾秒后,聲音顫抖的質問道。
也因為太過震驚,被他拽住了胳膊后她一時也沒做反應,甚至忽略了從他掌心傳出的那份燙人的溫度。
難道自己被跟蹤監控了很多年還不自知?
又或者這只是他故弄玄虛的瘋言瘋語,畢竟他真的看起來太不正常了。
因為他怪異的行為和話語,葉桑更加仔細的打量著離自己只有一米遠的面具男。
難道說......他真的是自己認識的人?
這張面具后,到底是一張什么樣的臉?
是熟悉的還是陌生的?
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記憶中出現過的人啊,還有他的聲音!
這樣嘶啞而低沉的聲音極具辨識度,如果真的相識過,怎么可能忘?
更別提是每天陪伴自己的人,如果自己身邊真有這么情深意切的追求者,怎么會沒有任何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