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說著呼一下站起身，轟隆一聲將祭出的青劍震入地下，面如鬼魅森然說道：“那他就下十八層地獄去好了，轉世一生，我便追殺一世，叫他永世不得安寧！”

說罷，嘩地一聲抽出長劍，大步出去了。

華英看著眼前碎成渣滓的茶桌和四分五裂的地板，不由得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暗嘆這樣的師姐，還真不是一般人愛得起的，也就只有云澈那樣的性子才最合適……

等一下！

按理說，就算師姐知道云清鉞是師傅的魂化，也不應該因為他跟其他女人的恩恩怨怨而吃醋拈酸啊。

但是，師姐的表現，完全就是一副因為情人不檢點而傷透腦筋的懵懂模樣。

難道說，難道說……

華英也刷一下站起身來追了出去。

秋意初濃，草色見衰。

纖薄人影掩映在果木間。

華英走過去坐了下來。

“師姐，你是不是喜歡上師傅了？”這一句似乎用盡了他的勇氣。

清澄先是一愣，接著冷聲道：“滾。”

“師姐，你就算是喜歡師傅——”

“滾。”話沒說完，就再次被打斷。

“師姐，你聽我說——”他想說個明白，千年間，他連鑄兩次大錯。

既然立誓要贖罪，那么即便心如刀割，清澄早一日找回記憶，他便早一日得到解脫。

然而清澄根本不會給他機會說完。

咒術和結界不過在轉瞬間，已經將這片園林牢牢覆蓋，將二人與世隔絕。

一柄寒涼的刀刃就貼在他的脖頸處，那暴虐的女子橫握劍柄，一手壓在他的當胸。

“華英，你再多說一個字，便只能留在此世做個孤魂野鬼了。”

這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就貼在他的耳邊，寒涼徹骨。

他從來不覺得師姐有理由喜歡自己，但是每每體會到自己于她沒有一點存在的意義這個事實的時候，

——他的心，還是好痛。

華英閉上了眼睛。

“你動手吧。”

死了吧，死在她的手里也不為過。

她一個上古戰神，受萬人敬仰，淪落到失去音容，法力半廢，身體殘破，更重要的是痛失所愛墮入輪回……

哪一樣，不是因為自己。

哪一樁，不是自己造成的。

即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清澄透過這張小丫頭的臉，望著華英的仙魂。

她當然看不透他，卻能感受到那份沉痛的悲傷，如同北絕山下苦海的水，順風而來，將這天地都淹沒了。

劣氣漸漸退去，她卻沒有收起那柄劍。

“華英，你為什么哭？”

“為我永生永世不能忘懷的過錯。”

“你做錯了什么？”

師姐的聲音好溫柔，前所未有。

華英的心軟了，卻依舊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能說。”

他甚至連睜開眼睛看一看清澄的勇氣都沒有。

自己害她如此，她卻毫不自知，被自己耍賴簽了契約之后，就一直這樣生生世世的相伴相隨。

假如有一日，她解封記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還愿意見一面么……

“給我一個你不能說的理由？”上面的人，又開口了。

華英覺得自己喉頭顫抖：“如果我說了，我會死。”

“好，那么給我一個你不說，我還不會殺你的理由。”

“師姐，我不想死。”華英睜開了眼睛：“我知道你真正要找的東西，我想陪你找到它……”

“你怎么知道的？”

隨著這一聲，脖子上的劍刃明顯又近了一些。

“去冥海之前，師尊似有所感，或許他早就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就在前一夜將我召喚到他的宮殿。”

“他和你說了什么？”

再次從一個和自己一樣知道師尊的人的嘴里聽到關于他的事情，清澄不由得渾身顫抖。

“師尊只說，如果三日之內他不能回來，讓我好好照顧你，并一定幫你找到遺失的半心。”華英咬緊牙關將這件事說了出來。

“師尊，他為什么會選你？”清澄是有顆不完整的心，但是她的腦子很完整。

“我不知道。”華英搖了搖頭，勇敢地迎接她的審視。

記憶是她自己封印的，如果她不是自愿記起來，一切都沒有意義。

就算是有人事無巨細的講一遍，對如今的清澄來說，那也只是別人的故事。

就如同隱約間知道的一丁點有關師傅和“已故”上神醉千穹的“往事”，她也覺得如同野史杜撰。

從來沒有思考過它的真實性，更加不會想到自己就是這段“往事”的主人公之一。

清澄沉默了一會兒說：“華英，你對自己的生命力這么有信心么？”

“不，我對師尊的話有信心。”華英說著，輕輕翻開右手，一束光從他的掌心飛出。

清澄卻飛快地將那束光捂住了，有些緊張地說：“你要是敢拿什么幻術騙我，有你好看！”

華英笑了笑，撥開了她的手。

那束光芒重獲自由，在空氣中馥郁開來，朦朦朧朧中顯出了一片山水。

瀑如白練，滿月斜掛，萬花紛飛中，一襲白衣的男子坐在崖頭靜靜打坐。

隨著那人慢慢轉過身來，清澄已經徹底地忘了呼吸。

“小醉，你還好么？”

是柔和醇厚的聲音，是美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一張臉，熟悉的如同生生地在眼前。

“師傅……”清澄輕喚一聲。

青劍消失不見，華英輕輕坐了起來。

“不要哭，為師會一直陪著你的。”師傅的眼神，好溫柔。

為什么，為什么從前的自己總是故意要惹他生氣。

“小醉，記著為師的話，好好活下去。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著。”說著又朝旁邊看去。

華英連忙坐正了身體。

“不要總欺負華英，他會替為師保護你的。”

說完這句話，那幻境就開始瓦解，如同水汽遇到了陽光，快速的消融。

清澄慌忙起手做術，卻被華英一把拉住了。

華英知道她難受，卻也只能艱難地說：“師姐，幻象終究是幻象，留不住的。”

眼瞅著一切煙消云散，眼前空無一物。

清澄的心，酸澀難言，眼淚就這樣不經意地流了下來。

她不由得抬手捂住了臉。

然而淚水透過指縫，依舊蜿蜒而下，和著她的悲傷，思念和孤獨，滴落絨絨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