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十分奇怪，為何要韓溯去做說客，最后關節卻落在自己說的話上，不過他還是忍住不發，先聽聽韓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韓溯朗聲道：“三日之前，韓某在那一位面前立下了軍令狀，她老人家言，若能使方山谷逃出的百姓活命，便對遇襲一事既往不咎，若不能做到，便要向她京師的大兄告發。”

“這幾日，韓某已聚攏了方山谷逃出的山民數百，將他們安置在城西二十里的馬家堡廢莊里，又用知縣大人所贈財帛，為百姓們買來了糧食布匹、耕稼之物，現在，這些百姓若要過冬活命，便只缺大人您一句話。”

李大人已是猜到韓溯要說什么，接口道：“韓公子要老夫的那句話，可是免除賦稅，免征徭役？”

韓溯抬手一禮，回道：“正是?！?

李大人沉吟半晌，道：“韓公子，方山谷可是有一千多口人吶……今年的夏稅秋糧，還有力役雜泛，本縣都可做主，法外開恩予以免除……可瑞王剛剛就藩漢中，這攤繳下來的租銀，乃是按田地丁口征收，卻是免不了的，還有加派的遼餉……”

韓溯心里冷笑，上頭攤派的苛捐雜稅完成不了，也是罷官免職；得罪了天師一系，一紙書信告去了京師，也還是罷官免職。李學易這狗官，也還真是難做啊。

李大人天人交戰了一會，最后咬牙說道：“罷了！就免了他們的賦役！師爺，就從火耗里調補吧?！?

張耘連忙稱是。

韓溯大笑出聲，道：“縣尊大人高義！縣尊大人解百姓倒懸之苦，有古圣先賢之風，想必那位菩薩聽了，也會十分高興的吧。學生此來正是向她老人家復命，約了時辰不便多待，還請大人見諒?！?

李大人剛剛忍痛從自己的油水里割去了一千多人的賦役，生怕韓溯又張口要什么條件，當下表示理解，說張凝如今住在西花廳，遣婢女先去通傳了一聲，讓韓溯自去復命。

那婢女領了命令，還沒走出院子，從堂后進來另一位丫鬟，向堂上三人各福了一禮，道：“韓公子，張姑娘有請，請您觀竹園一見?！?

……

張凝換了身曲水如意云紋緞的長衫，藏藍色的衣料襯起她細嫩的肌膚，白得溫潤如玉。她長發隨意的在背后一束，通身上下不飾珠玉，大袖飄飄仿若天上仙官。

此時這仙官正坐在亭子的欄桿上，望著池水發呆。

張姑娘最近有點心事，可不知如何排解，想來想去，只想到和韓溯說說話。

“嘿！這邊這邊。”張凝遠遠看見韓溯進了園子，笑著招手道。

韓溯看著張凝全無粉黛，朝霞映雪的面龐，皓腕輕揚正向自己招手，那美艷中透著俏皮的樣子，不禁莞爾。他前世也見識過許多美女佳麗，模特歌星，可這種素面無暇，仙中代皮的小美女，還是從未領教，故此一見難忘，再見仍是心搖。

“張姑娘當面，韓溯這廂有禮?！表n溯走近，笑著深鞠一禮。

張凝眉頭一皺，從欄桿上跳下地，兩步走到韓溯跟前，不悅道：“你又殺人了？”

韓溯有些錯愕，吃吃艾艾地道：“這…在下…是，是殺，殺了幾個……”

張凝一拂袖，轉身回了亭子，生氣道：“讓你辦的事，辦好了沒。”

韓溯跟上兩步，正色道：“回姑娘的話，在下現已聚攏了生民二三百人，安置在一處廢莊里，姑娘的銀子也買了糧食牲畜，給他們耕作之用，還請知縣大人免了他們一年的賦役……”

韓溯說完，張凝卻不接話，他只好又補充道：“在下今日還會返回廢莊，教他們習練武藝、建設城寨，讓他們將來可以自保?！?

張凝還是沉默，半晌，她望著韓溯，幽幽一嘆，道：“我要去京師了。后天就走?！?

韓溯不知她和自己說這個干嘛，不過她走了，自己許多事倒不好辦了，只得小心問道：“姑娘去京師，有什么著急的事情嗎？若有韓某能派的上用場的地方，在下愿為姑娘分憂?！?

“不必了……那，要不后天你來送送我吧?！睆埬⑽⒌皖^，聲音里有些委屈。

韓溯回道：“好，屆時在下一定護送姑娘周全。”

“你這呆子，唉……算了”張凝坐去了石凳上，從袖里拿出幾張符箓，輕輕置在桌子上，“拿去吧，下葬的時候燒了，可以超度死者的亡魂?！?

韓溯倒不是呆子，沒真去拿那幾張符箓，不然肯定就要吃逐客令了。他徑自過去，在張凝對面坐下，看著眼前的愁腸百轉的佳人，柔聲道：“將來若不開心，來我的山寨可好？我為姑娘修個大大的道觀?！?

張凝本來決定要走，正有些悵然若失般的難過，這下竟被韓溯逗樂了，她噗嗤一笑，嗔道：“誰要住在道觀里啊！哼……不過，你那山上風景若好，本姑娘得了空，倒不妨去看看?！?

張凝笑了，韓溯也笑，他用手一指西邊方向，道：“在下的寨子，就在城西二十里……”

“不用啦，我找得到你?！睆埬龜[擺手，指了指韓溯的頭上，“你這怪人，一千里之外，本姑娘都看得一清二楚，想找不到都難啊?！?

韓溯也是有些尷尬，這小丫頭，要不要這么靈，總給他一種被捏住把柄的感覺。

張凝看他臉臭臭的，吐了吐舌頭，抱歉道：“罷了罷了，不逗你了。本姑娘今日還剩一卦，說吧，你想算什么，本姑娘送你的。”

韓溯好奇道：“這算卦，還有次數限制的嗎？”

張凝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廢話，當然有限制了，我可不想像李淳風似的，全是白頭發?！?

這李淳風和袁天罡都是古代大名鼎鼎的人物，相傳他師兄弟二人為唐太宗李世民卜算天下大勢，李世民要求二人各算三卦，每卦均以圖像和讖（chen）語、頌詩為示。這袁天罡按部就班的算出了三卦，就此停手；可他師弟李淳風算到第三卦，竟然算出牝雞司晨、女主當國的卦象，難道中國竟然會出個女皇帝嗎？這還了得！

于是一下就勾起了他旺盛的好奇心，李淳風不顧泄露天機，一口氣又算了五十二卦，一卦可推出二十五年天機。從李世民駕崩那年（公元六四九年），一直算到公元一九四九年，一共一千三百年的天下大勢，都被他一日算盡。

李淳風窺破天機，也不是沒有代價，相傳那一日他在金鑾殿上，就在李世民面前，眾目睽睽之下，一頭青絲全變成了白發。袁天罡一看自己師弟走火入魔，趕緊上前一推李淳風的后背，喚醒了他，否則繼續任其卜算下去，定要受天譴反噬而死。

后來這袁天罡卜出的三卦、李淳風算出的三卦，以及他走火入魔算出的五十二卦，一共五十八卦，加上首章和結章，合計六十卦，形成甲子之數，被李世民命名為《推背圖》。

韓溯前世與朋友吹牛打屁時，也聽說過這有關《推背圖》的各種神奇傳說，此時聽張凝談起此事，一下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追問道：“請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您一日能算幾卦？”

張凝把眉毛一彎，歪頭嬌笑道：“一日三卦，過時不候；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哦。現在還剩最后一卦，公子你可想好了？”

張凝這一笑，直把韓溯看得呆了，一息之后，他反應過來，握拳遮面咳了幾下，道：“咳咳，便請姑娘幫在下算一算，嗯……一位朋友的……姻緣?！?

“這個容易，八字報來~”

“壬申年、戊申月、壬申日、戊申時”韓溯微微頷首，邊想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