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一望塵途
- 普羅旺斯張
- 8531字
- 2020-07-06 14:47:26
“老王,來了,今兒想吃些什么呀?”李玉芬春意滿面的說。
“哎呀,活了這么大歲數了,該吃的也都吃盡啦,呃呵,那……今天就隨便來點面吧?!绷鄽q的老王仍然精神百分的說,拄著拐杖慢慢走到靠墻的凳子上坐下。
這時候,飯館的人還不算多,李玉芬撅著像喝了豬血一樣的嘴悠閑地嗑著瓜子,期待的眼神注意著門外走過的人們,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搭理一下為她干活的周毅和周家慶。
周家慶依靠自己這幾年的生活閱歷被唐少平安排在了廚房里幫忙,聽著唐老板的吩咐,家慶憨實的切著菜、煮著面。他很高興能在城里找到這么一個活,雖然掙的錢可能比不上在村里賣菜,但他覺得在城里當“孫子”都比在村里當“爺爺”的氣場大。
只能在飯館打打雜的周毅此刻正無聊地坐在凳子上,像被主人丟棄的小動物一樣孤獨地看看屋內望望窗外,兩眼不停地搜尋著什么,他那內心深處的不安分讓他難于滿足以當前這種方式出賣勞動力。
幾天下來,這種單調低酬的工作已經讓他感受到了前途的渺茫,這樣一整天的侍候別人,他不可能堅持太久。雖然現在他夢想的外部世界正給著他失望,但他并不會絕望。他常常用“萬事開頭難”這句話安慰自己,他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他一定會找到自己“想”做的工作,不過此時他對未來的憧憬還是一片空白。
門外不遠處的垃圾堆上,一匹瘦弱的黑狗正在艱難的挖刨著垃圾,它的一條后腿已被斷去了半截,身體的重量使它每走一步就搖晃幾下,孤零零的另外一條后腿只能一跳一跳的才能跟上全身的移動。當它用前腿開始翻騰著找尋食物時,為了不致跌倒,它便只有很自然地蹲下去,而后就保持了個穩定的三角形,但它再一次站起來時,屁股上不免會粘上許多破爛骯臟的東西。
周毅很專注地看著這條狗,他的表情平靜的如同無風時的海面,可他的心情卻由狗的不幸想到自己的不幸,從而被牽扯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地步,這讓他有點憤怒了,為何命運要使他此刻與一條流浪狗“同病相憐”呢?沒有人能回答他,包括老天爺,所以他就只剩下了無奈。
中午的陽光在一點點變得熾熱,都快十月份了,人們還都覺得天熱。
不一會兒,飯館的人就開始多了起來,忙碌也就隨之降臨到唐少平、周家慶和周毅的身上以及李玉芬老板娘的嘴上。
“呦,張哥,今兒個咋有空來我這里了,是不是又跟嫂子鬧氣了,人家不管你飯了?嘿嘿,說吧,來點什么?妹妹我今天請大哥你,不收費,好吧!嘿嘿?!崩钣穹宜翢o忌憚地和客人調笑著。
“哎呀,你看你說哪里了,平白無故的鬧什么氣了,呵呵,你嫂子出差呢,這不是嫌公司的飯太難吃了,來你這兒瞧瞧。唉,上次我吃的那個是什么來著,噢,對了,是宮爆(保)雞丁面,恩,就那個吧,來一碗,嘿嘿?!毙諒埖哪腥丝粗钣穹业姆勰?,笑了笑,便找了個位置耐心等待他的那“刻嘴銘肚”的飯。
周毅瞟了一眼姓張的,好家伙,原來還是個穿戴齊整得體的人,看上去像是什么公司的某位頭頭。然后,周毅就聽著李老板娘的吩咐穿穿梭梭的忙開了。往往是他剛給這桌端上飯,另一桌的菜就會接踵而來,并且老板娘還在“哥呀弟呀大爺呀”的不停地招呼……
一中午完畢,周毅總能累個半死,當鐘表悠悠然地轉悠到兩點多時,店里的客人才會慢慢減少。周毅臉上的汗水流到了嘴里,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近三小時的時間里身體的水分是只排不進。他納悶為何老板娘有那么多熟人,他想,也許是那些男人覺得她“漂亮”,才幾次三番的光顧。不過,在他眼里,這老板娘卻惡心的要命。他看不慣這老板娘都快成“老斑娘”了,還成天描眉畫眼打扮的跟個妖鬼似的來招攬生意,而那些男的難道是真的沒見過美女?竟然這樣的貨色都能將他們勾住,還風言風語的互相嬉笑。這樣一來,他原本認為“高檔”的城里人在他眼里便開始打折了。拾掇著杯盤狼藉的桌面,他打心眼里詛咒以后來的客人少點,最好每天是個“家徒桌椅”的局面,這種成天像機器一樣的工作,他真受不了了。
掛鐘指到兩點一刻時,周家慶終于從廚房出來了,他用圍裙疲憊地擦著汩汩的汗水,臉上卻掛著笑,顯得頗為暢快。這位和周毅同等年歲,同樣來自農村的孩子,就要比周毅能吃苦的多。在他那略顯稚嫩的眼神中,人們可以看到些許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成熟,這些成熟讓他學會了如何在逆境中成長,但對于只在學校呆了五六年的家慶來說,這一切都是正常而自然的存在,并無任何的超群。
按照老板娘的規定,家慶和周毅的飯只限于墻上飯譜中那一溜短且便宜的低等飯名。面對著與初中學校食堂的三等飯菜差不多的飯食,周毅的胃口被拉回到了剛剛上灶于大鍋飯的時候,那時他們抱怨學校供給他們的伙食是“豬食”?,F在,他的對面,周家慶正大口大口饒有興致地消滅著“豬食”,而他的胃里,他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燒灼,以致,他很想嘔吐……
人和人的差別真是無所不有、無所不至。
勞累了一整天,夜晚的周家慶像死人一般仰臥在床上,深沉的呼吸在他的咽喉部形成了一陣陣強烈的鼾聲,這種困難的呼吸聲聽起來好似細小狹窄的氣道釋放不出他全身的困倦。深秋的夜開始漸漸轉涼,但在他的鼻尖上依然閃爍著點點汗珠。
同樣是勞累了一整天,周毅卻仍頭腦清醒,難以入睡。隨著溫度的下降,他那體內的消化酶也活躍的多了,所以,白天沒進多少食物的他,夜深人靜之時,感到了饑餓。但肚子的空白超不了他對未來打算的空白所帶給他的難過。
從學校出來,他認為是逃脫了精神的苦海,而現在身處的初次打工之境,卻又使他的身體掉進了苦海。不過,他也早就做好了吃苦的準備,只是他苦惱于這樣與奴仆一樣每天看別人的臉色行事的吃苦,這也太不把男子漢的尊嚴當回事了吧!而且,那老板娘簡直就是一個地鬼入凡,他鄙視那些為“地鬼”而來的顧客,要是換作他,肯定唯恐避而不及,很可惜他現在連“勿視”的資格都沒有,更不說避了……他自己默默地發著牢騷,不過,這一切牢騷從本質上來說,其實源于他的不習慣,剛從少爺變為奴仆,誰又能甘于如此呢?所以我們的周毅也就只有將希望寄托在未來了。
難過也終究會過去,也許很快周毅就能遇到另外的工作,但現實的生活決定了不管如何,那都將是命運對他的一次又一次艱苦的考驗。
周毅后來還是沒能戰勝睡意,在他糊里糊涂想到父親的時候,意識就已經模糊了,而夢中的父親依舊是那么清晰。
第二天的晨曦已經灑向大地兩個多小時了,周毅還在夢里神游。院外,晨練歸來的房東樊春娥正在發布重要新聞,她說:“家慶,你們快去外面瞧瞧吧,可壯觀了,那國旗插的到處都是。還有公園也打扮的十分漂亮,別看這時還早,游玩的人也不少了?!?
“今天什么日子???”周家慶好奇的問道。
“國慶節??!你看你這孩子,這么重要的節日都能忘了?!狈憾鸬淖鞆埖暮艽?,完全沒想到這個鄉下孩子竟然對“國家大事”是此等的冷漠。但是她不知道,對周家慶這樣身份低微的鄉下人來說,他們即不像在校學生盼望著假期,也不像上班族們心想著休息,更不像她們作房東的,期待著在旅游日里能發一筆財。所以,不管節日還是平日,他們的生活都是平凡而普通的重復,為了生計,他們失去了關心外界的熱心,也失去了參與舉國歡騰的權力,他們只能在別人歡樂之時多為自己創造一點生存的資本。
周家慶憨厚的笑了笑,說:“哦,原來是國慶節呀,怪不得今天天氣這么好,呵呵?!彼坪醺械搅俗约号c別人的差距,勉強的看了樊春娥一眼,便回到了他們那小小的“狗窩”。
離“上班”還剩半小時,周家慶一把拽起周毅,說:“毅哥,這趟兒了還睡球了,人家城里人都過國慶節哩?!?
被突然鬧醒的周毅正要發作,不料肚里的火氣被猛然間聽到的“國慶節”三字澆滅了,即刻,他便想到了國慶長假,可是在一瞬間,他就知道那已成為了永久的過去時。這時,他不由得想到了好哥們王鵬和張小浩,去年他們還在一起無憂無慮的度過了幸福的“十一黃金周”,而一年以后的今天,一切都變得物是人非了。唉,命運?。【褪沁@么瞬息萬變。
當“奴仆”的時間快到了,他兩慢慢踏著通往飯館的路,這條破敗的小路猶如被城市所遺忘,寂寥的路上絲毫顯示不出今天盛大的節日,兩旁那些搖搖欲墜的老式房屋肯定會在不久被拆除,因為一方面姣好的市容不允許它們存在,另一方面,發展中的都市需要每一寸土地,也許很快,附近的工地就會侵入這方圓的地盤,使這塊地皮被重新記起,等到一切結束,那將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物以類聚,雞群里永遠出不了鳳凰,獨樹一幟的飯館同樣殘破不堪,雖然它擁有鶴立雞群的條件。
小飯館里,只有唐老板一人在匆忙地算著帳。周家慶與老板打過招呼后,便自覺地走上了他的工作崗位。周毅左右看了看,情況如舊,干干凈凈的桌椅讓他無事可干。為了打發無聊,他便主動和唐老板搭話:“唐老板,李阿姨去哪了?怎么今天看不到她???”
正在數字中算計自己生活的唐少平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周毅,“恩,她嗎……她……呃,我也不知道她又去哪……哦,去哪瘋了。”唐少平邊心不在焉地說邊看似認真地算,過了幾分鐘,好像是完成了任務,他便如釋重負地丟下筆并合上帳本,很輕松地對周毅說:“沒事,別管她,你先坐會吧?!碧粕倨竭M了廚房后,周毅又被撂在一旁了。
幾天來,周毅隱隱察覺到了一些東西,那就是他發現了唐老板對老板娘太過冷淡,兩人的感情并不怎么好,不過至今還沒親眼見到他倆吵架。這種表面的和諧使周毅敏感的心有點提心吊膽,他怕男女老板之間的矛盾不知會在哪天突然爆發,而一旦爆發,他認為他和家慶一定會成為人家發泄的對象,因為從一開始他的直覺就告訴他這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好惹,主要是老板娘對他們這樣的小伙計沒一絲好感,給他們的臉色實是難看,而他同樣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如果那樣,他肯定會與“地鬼”老板娘撕破臉皮,一拍而散,從而連累家慶一同丟掉這份工作。因此,在沒有很好退路的情況下,這一點,成了他最大的擔心。
周毅胡亂盤算了很長時間,“咔咔”的高根鞋聲音終于帶回了李玉芬,周毅看了一眼李玉芬,他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喔嚯!李老板娘太也時尚艷麗了:她那有些變形的身體曲線將一身黑色的緊身衣繃得緊緊的,
周毅不敢多看,只是心中不禁冒出了一句話:這女人真他媽的騷。
李玉芬瞟了瞟周毅,沒好氣的說:“趕緊站起來招呼客人,都什么時候了,還傻坐著,也不知道把自己當成什么了?!?
周毅強忍著一陣陣的惡心與內心的不滿,乖乖地站到門后,心里罵道:你把你當成什么東西了,整天像個鬼一樣,真是丑人多作怪。可當他看到掛鐘上的時間確實已經中午了,他又覺得人家老板娘說得挺對,他不得不開始他的工作了。
今天來的第一批客人周毅認識,他們是在樊春娥家租房子的那幾個大學生,不過,他們在這里出現的機會猶如中國男足贏球的概率。
他們瞥都沒瞥一眼為他們開門的周毅,徑直走了進來,大聲嚷嚷:“老板娘,快拿菜單,別磨磨蹭蹭的。”
“阿豪,你點吧,看看什么好吃?!眰€子較高的那個學生將周毅遞給他的一本菜單推到阿豪面前。
阿豪爽快地翻開菜單,笑著說:“郭新亮,你讓我點,是不是今天你要做東請客?。俊?
“我哪有那錢,今天咱們平攤,是吧,小雞?”郭新亮看著另一個被稱作“小雞”的人,想要得到幫助。
“哎呀!亮哥,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我們幾個都請過客,而且我都不止一次。你就大方一次,那能咋的了?”“小雞”說道,看來他不但不幫姓郭的,而且定要讓他出錢。
“這不主要是沒錢嘛,等我有了錢,我一定請大家去‘一家親酒店’好好撮一頓,哈哈!”郭新亮說。
“唉,每天說你沒錢,衣服什么的卻比誰都貴,哼哼!”坐在阿豪對面留長發的人十分鄙夷地說。
這下郭新亮無言以對了,泛紅的臉使他羞愧的只會一個勁兒的“恩……恩……”。
翻了一會菜單,阿豪皺著眉頭說:“他媽的,這都是些什么爛菜,真沒勁,要不別在這里吃了,走吧,我請你們去那邊的火鍋店吃!”
郭新亮一聽又有人請客,心里偷偷樂開了花,剛才仿佛要被“割肉”的危險突然轉為了“吃肉”的快感,這實在是生平之快事??!
“小雞,楊東,走。呃……郭新亮,你也去吧?!?
在阿豪的鼓動帶領下,他們慢慢走出了飯館。李老板娘看著到手的買賣煙消云散了,只好無奈地說:“幾位慢走??!”
而這,對于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周毅卻很是高興。
今天中午的客人還是那么多,匆忙的周毅依然很疲勞。但也許是借了節日的氣息,今天對周毅來說卻又是那么的不平凡,因為他的打工生涯即將出現轉機。
時間已是午后,飯館的人開始由多變少,饑餓的周毅不停地看看表盼望著兩點一刻的到來,但他的盼望卻盼來了命運為他安排的“救星”。
“幾位大哥來了,快里邊坐。周毅,快給這幾位大哥倒茶。這是我們店的菜單,幾位盡情點菜。嘿嘿?!崩钣穹铱吹竭M來的這幾人都是一臉兇像,馬上便熱情地招待。
周毅心里罵道:媽的,你認個大哥可真容易??伤€是聽話地站起身,準備給“地鬼”的大哥們倒茶。不過,當他轉過頭看那幾個人時,其中一個人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對,周毅心頭大驚:咦!這不是王雙虎嗎?那個人顯然也認出了他,對他笑著說:“哈哈!原來真是你這個周毅啊!你奶奶的,沒想到在這兒能遇到你,哈哈!”
他鄉遇故知,周毅的心情激動地已忘記了剛才的饑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悅,聲音發顫地說:“真是你啊!虎子,就是,能在這里遇到你,真是沒想到?。『呛?!”
這人正是周毅初中一年級的好哥們王雙虎。那時候,這位王雙虎算得上是聞名全校的問題少年:打架、偷盜無所不能。在王雙虎的熏陶下,崇拜“英雄”的周毅也耳濡目染的學會了許多“瀟灑”的作風。后來,兩人就被老師作為反面教材來教育其他學生,但事與愿違,他兩卻成為了“尚武”的初中生們的楷模,當時往往是周毅“謀劃”,雙虎“沖鋒”,所以在學生中間他兩被授予了“周軍師、虎先鋒”的稱號。
他兩曾經干過令學校無法攻破的案件:學校為了方便學生與家里通信,安裝了幾部公用電話機,一時間,這些電話機成了學生們的新寵。有不少調皮的學生卻都想試試報警電話到底是不是免費,不過,敢于這種嘗試的人幾乎沒有,所以,這艱巨且冒險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雙虎和周毅肩上。果然,不負眾望,終于有一天,警察來到了學校,據說有人報警稱學校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平靜的校園,由校長親自掛帥調查起了“慌報匪警”一案??墒侵芡醯氖侄翁煲聼o縫,根本查不出任何線索,而且他兩“堅守秘密、硬抗到底”的默契也讓學校沒辦法。最后,只得校長代替他們接受公安的斥責與罰款。因此,學生們得到結論:報警電話并不是免費的。
這以后,雙虎的膽子越發的大了,在沒有周毅的周密謀劃下,就獨自一人破門橇鎖,竟然昏頭昏腦的橇到了派出所,這可真叫是“自投羅網”。這還不算,王雙虎所做的另一件事可以說“無法無天”了,他曾喜歡上了一個漂亮女孩,但人家卻有心儀的對象,死活對他不理不睬。惱羞成怒的他毅然操起刀子插進了女孩的腹部……幸虧搶救及時,才沒鬧出人命。后來,經過除公安機關以外的多方交涉,他賠了女方家里一大筆錢,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學校是再也容不下這等渣子了,才十幾歲就這么藐視法律。王雙虎被勸退后,周毅孤掌難鳴,漸漸的,學校還原了以前的風平浪靜……
突然面對像幽靈一樣出現的少年玩伴,周毅恍然回到了那個放蕩不羈的年代,那時的日子雖然帶著成長的煩惱,但煩惱之中卻充滿了叛逆的快樂,不像如今的生活,只有日漸趨于成熟的苦澀煩悶與為前程不惜代價的忙碌奔波。
周毅快速走到王雙虎他們跟前,將老板娘的吩咐拋到了腦后。這王雙虎倒并不怎么激動,只是笑著對周毅說:“毅哥,來,坐下,一起和這幾位兄弟喝點,咱哥倆也好好敘敘舊?!?
周毅說:“不行啊,我給人家打工了,哪能坐下呢?!?
“沒事,你快坐下,我跟老板娘說。”王雙虎把周毅摁到凳子上,對老板娘說:“喂,婆子,這位是我哥,我們今天要敘敘,行不行?”聽到老板娘被稱作“婆子”,周毅打心眼里快樂。
李玉芬辛辛苦苦的打扮被眼前這小子的一句“婆子”冷酷無情的否定了,她雖傷心欲絕,但敢怒不敢言,而她更加不樂意的卻是看著自己的伙計與客人平起平坐,眼里還有沒有她這老板娘了。她便吞吞吐吐地說:“這……這怎么……”
“廢什么話,你他媽還想不想在這里開店了?啊!”王雙虎并沒有多少耐心。這一句話罵過去,李老板娘當場嚇得停止了吭聲,平日的威風剎那間便蕩然無存了,“可憐”的她只能無助地自己重新作起了服務員。
“毅哥,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李世強,強哥,這是梁二旦,強哥,這,我哥們,周毅。都是好哥們?!蓖蹼p虎指著一直沒說什么話的另兩人給周毅互相介紹到。
“你們好。”周毅說。
“恩。”李世強對周毅點了點頭,冷峻的臉上微微現了點笑容。
“你畢業了還是咋的?怎么到這兒打工了?”王雙虎問周毅。
“……唉,在學校里我都快他媽憋死了,想出來闖闖?!敝芤闵砸贿t疑,用這話回答了他。
“那你呢,虎子,現在做什么了?”周毅問。
“呵呵,我們是工地上的保安?!彪p虎看到周毅的眼神有些懷疑,就又接著說:“怎么,不像嗎?”
“我看保安個個都每天穿著制服,你們為啥不穿?!?
“哈哈!我們這叫‘便衣保安’?!彪p虎解釋到。
其實,周毅從剛一看到他們時,就知道了他的虎子依然惡習未改,不論從衣著還是神態以及老板娘對他們的畏懼,都可以看出他們是這塊地頭的“惡霸”??吹诫p虎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周毅也就不再探究他們的職業了。
很快,他們的菜就上齊了。幾天來,周毅第一次享受到了比較高級的飯菜,這時候,他才想起了周家慶,經過他的提議,家慶便也一同坐了下來。這下可好了,變成了老板侍候伙計。但很顯然,他們之間并沒太多的共同語言,五個人象征性地互問互答了幾句后,啤酒便成了他們唯一擺脫無聊的東西。
酒至半酣、燥熱難忍,王雙虎脫掉外衣,健壯的胸脯上一只猛虎呼之欲出,頭有點暈的周毅不敢注視老虎的眼睛,便把頭轉向雙虎的胳膊上,“噌”,他的頭發被驚得豎了起來,一條巨大的蜈蚣映入他的眼簾。但令他奇怪的是,那蜈蚣并不動彈,似乎是死了。這樣,他的膽子也就隨之大了點,想挨近看看:咦,原來是一個刀疤。這兩個發現正好證實了他的猜測:雙虎他們絕不是什么保安。
酒精的作用真是無窮無盡,剛剛還無話可說的五個人現在仿佛成了知己,借著酒勁,周毅早已忘掉了身后的老板娘。他拍著王雙虎的肩膀大聲地說:“虎哥,你毅哥我……我知道,你小子現在混得不錯,可我現在算什么,你知道嗎?我告訴你,我就像是以前伺候人家的‘老媽子’,你說,一個大男子漢哪能干這種下賤的活。”周毅的手不知不覺滑到王雙虎的胳膊上,手指不小心觸到了那個大大的刀疤,硬硬的感覺使他好似被電擊了一樣,隱隱還有些發麻,他的手便在快速的心跳中縮了回來,模糊的意識告訴他那并不可怕,所以他的心跳也就漸漸恢復了正常。
“恩,不能,絕他奶奶的不能?。 蓖蹼p虎憤憤不平的說。
周毅聽了這句話,笑著說:“呵呵,還是虎子你了解我,可我剛來城里不久,想換工作該去哪換啊?這他媽的屁人也不認識?!?
王雙虎突然來了興致,十分自豪地笑了笑,說:“毅哥,嘿嘿,不是跟你吹,在工地上,那……那工長見了我們都得叫哥,你和家……家慶如果真覺得在這里干得窩囊,沒事,和我們幾個說,只要你愿意在工地上和大老爺們一起干,這事包在我們身上,是吧?強哥,包……包在咱們身上。”
“對,包在我們身上,虎子的哥們兒就是我的哥們兒,二位放心,回去我們就給你張羅?!崩钍缽婏@得很有保障的說。
“對,只要有強哥和虎哥,不愁事辦不成?!绷憾┮糙s緊給周毅和周家慶擔保,同時也忘不了拍兩位“大哥”的馬屁。
周毅睜大了微醉的眼睛,他不敢相信此時他所看到和聽到的這些,這一切仿佛是在夢里。自從來到這個城市,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們如此的熱情,幾天的辛酸委屈與壓抑瞬間匯集在了他的眼角,他熱淚盈眶,拿起酒杯,嘴唇顫動的說:“謝謝你們,虎子,強哥,二旦,來,我敬你們?!闭f完,他一飲而盡。
周家慶黑晶晶的臉上泛著紅,面帶喜色,很有江湖風范地說:“多謝幾位大哥能給我們關照。”說罷后,也將一杯啤酒灌進了肚里……
不遠處,工地上鋼材碰撞的“叮當”聲源源不斷的傳來,銷聲了一段時間的工地重新開工了。周毅的眼睛在工地施工噪音的召喚下緩緩睜了開來,他看到周家慶還在靜靜的睡著,便又閉上了眼。可空虛的肚子帶給他一陣一陣的難受,這讓他怎么也不能再安穩地躺著了,他便索性坐起了身。
不知不覺中昨天的事又重現于他的腦海,他想起了他與王雙虎的邂逅,也記起了他們痛快地吃喝……而最重要的是他忘不了雙虎他們承諾的能給他在工地上找一個工作,這時,他的心繃緊了,他不敢確定當時雙虎他們是清醒的還是迷糊的、他們的承諾是真實可信的還是信口胡謅的。不過,周毅確信的是當時自己是清醒的,但這又有什么用呢?唉……雖然也許王雙虎他們的信誓旦旦可能只是一句醉話,但急于想改變當前處境的周毅還是毫不猶豫對他們寄予了厚望。
微風或許暗藏著不可估量,
但飄浮中的希望也可能瞬間渺茫;
不如擁有一個如花般的幻想,
那將時刻是你歡快的芬芳;
夢的旅程追尋一生向往,
無意間回眸是否能瞥見生命的天堂?
夜空的墨藍深邃地宛如不可捉摸的人心,在沒有星星月亮的時候,它的暗度徹底得無可救藥,仿佛它要故意為仰望它的人裝扮出幾分神秘,又或者是它已經不屑觀看世間的紛紛擾擾,才死死地閉上了眼睛。而如今的現實世界,這樣純凈的暗夜只屬于偏遠的鄉下,只有落后才能使它無所顧慮地給那些山村的夜晚增添無盡的恐怖。繁榮的都市早已不再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則了,夜晚的本色被無情的摒棄于它所處的高遠的九霄,忙中偷閑的市民被籠罩在各種燈光形成的那層微紅的保護傘下,盡情歡度著他們豐富多彩的夜生活,失去了老天的監督,他們難免會盡其所能、為所欲為,當然,浩瀚的人間永遠不會被丑陋的東西完全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