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水縣的縣老爺今年五十有八，任職二十余載，廟雖小，油水卻富余，憑他那十月懷胎般的肚腩便可見一斑。

辰時，日掛東方。

“老爺，不好了！”

縣老爺正抱著小姨太窩在錦被中做著美夢，突然有丫鬟推門進來一陣呼喚。

“何事慌張……”

老太爺睡眼惺忪，有些不快。

丫鬟急了，“老爺，府外有人求見，就是那個羅州城來的女捕快！”

“什么！”

老太爺猛然驚醒，一把掀開身上的柔膩嬌軀，拖著肥重身子下床。

“真他娘晦氣！連著三天不見人影，一有疏忽她就來了，快，給本老爺更衣！”

床上的美嬌娥悠然醒來，媚眼如絲，“發生什么事了，爺？”

老太爺一臉嚴肅，“休要多言，趕緊去把書房里的金銀古玩字畫都藏起來，還有賬房各種收據賬單，全給我處理好了，今日若被查出點什么，你就等著去濁夢樓贖罪吧！”

那女子身子一顫，小臉慘白。

府衙對面的餛飩攤。

蕭鈺正吹著熱粥飄出的霧氣，老頭則樂呵地吃著餛飩，燙得直喘氣。

上宮柔靜立在旁，背負青劍，一身披有鱗形金屬薄片的精致黑衣，長長的頭發聚成馬尾束在墨玉發冠下，眉目冷峻，很是英姿俊逸。

“這么說，七蛟門的二長老如此大張旗鼓，確實是背后有人驅使？”

蕭鈺聽上宮柔說那老家伙占不到便宜，竟拿出一塊雕著五爪龍的黃金腰牌，以朝廷身份逼她讓路，奈何青龍司是羅國公私人的組織，皇帝來了也不必給面子，結果把二長老氣得老臉鐵青，只得暫回鎮里另抄小道追擊，至于追不追得上，就不得而知了。

上宮柔有些不解，“既然是朝廷盯上了穆初辰，殿下又為何讓我幫他？”

“嘿嘿，朝廷又怎么了，小爺我就是喜歡惡心他們，他們越吃癟，我就越開心……”

蕭鈺瞇著眼陰險地笑了兩聲，注意到上宮柔古怪的目光后，他忙亂地咳了咳，恢復原樣。

“上宮姑娘，那七蛟門的二長老帶著眾多弟子，居然也不是你的對手？”

蕭鈺從小向往江湖中人，與青山綠水為伴，游戲紅塵，瀟灑快意。

奈何他生在高墻內，處世子之尊位，閱一州之繁牘，這一生注定要承受諸多枷鎖。

尤其是父親蕭應龍在被先皇御封為江南王后，有了小王爺身份的他更是被長輩們時刻關注，給予厚望。

但這阻止不了他的好奇心。

八歲，他就喬裝混出國公府，去看城里的比武大會。

十歲，開始常駐書閣，遍覽江湖各種書冊，愈發向往。

等到十七歲，已經徹底有了人身自由的他更是連著三年沒回過家。

這還了得!

氣得蕭王爺將其關了三個月禁閉。

然而，走出靜室的蕭鈺卻似換了個人，與他老子做了個約定，有人來接他去游歷江湖，三年，再給他三年時間，他就回來繼承他老子屁股下羅國公兼江南王的座位。

蕭應龍對兒子突然浪子回頭的行為甚為驚喜，也擔心他是不是被人所騙，在見到那個神秘老頭并徹夜談了一宿后，被他口中的消息震撼到了極點，幾乎不假思索，讓母子溫存了一晚，第二天便將兒子放飛到了羽翼之外。

對于抽泣抹淚的孩子他娘，也只是安慰道玉不琢不成器，這孩子注定不凡。

一路上，蕭鈺從滿懷期待到郁郁寡歡，除了趕路就是看風景，走了半個月，直到渝水縣，屁事都沒發生，讓他懷疑是不是這個世界太過美好了一點。

當然，他也從老頭口里得知了不少江湖常識。

比如說，習武之人的實力劃分。

氣定境，內力初成，強化筋骨，殺人不顯外傷。

神閑境，內力小成，可出體化招，或掌風拳印，或劍氣刀光。

歸真境，內力大成，舉手投足皆是莫大威力。

之上還有更厲害的，不過很少見，老頭沒多解釋。

但蕭鈺猜測，這俞老頭就是其中之一。

因為有個下午，陰雨綿綿，二人被困深山泥濘，老頭子本就性子烈，罵罵咧咧地拿了根樹枝朝著天上揮打，黑壓壓的云層竟然被劃開，露出了陽光。

蕭鈺驚世駭俗，堅信自己沒看錯，追問過多次，只獲得一個看傻子般的眼神。

至于七蛟門，蕭鈺昨日從老頭那里旁敲側聽過，算不得江湖一流勢力，但勝在人家倚靠皇族這桿大旗，在荊國中域也算混得風生水起。

而七蛟門的二長老，要撐起門面，實力至少得有歸真境。

再看身邊的上宮柔，雖一副強者風范，但到底才二十多歲，撐死相持一二，怎么都不應該是老一輩的對手。

上宮柔解釋道：“那二長老確實比我強，但似乎看出了我的武功路數，見我不愿讓路大有兩敗俱傷之意，顯然有些忌憚我身后的勢力，這才退走。”

心里一嘆，她對世子說謊了！

因為她實在沒有臉面對世子說自己服用了穆初辰給的藥物，這才熱血沸騰，亢奮得如同一個瘋子，不顧形象大殺四方，讓那個二長老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與對方有血海深仇，為了避免弟子受牽連，這才不得不暫避鋒芒。

“路數？”

蕭鈺對青龍司并不太了解，一是該組織機密性很高，二是他老子很少讓他去那種地方，說時機未到，和捕神倒還熟，只是青龍司又非江湖門派，全是捕神親身調教，一出手便知身份，何來路數之說？

突然，他想起青龍司確實有個外來的成員，眼睛一亮，問道：“莫非沈叔叔一年前從歸劍宗招來的那個人就是你？”

他那時出門游玩，三年未歸，最后才知道這件事，再者青龍司有二十二個成員，他只認得四五個，眼前的上宮柔還是幾天前他從羅州城出發時被老爹召見過才恰好見過一面。

“捕神是我義父，在我七歲時便將我送入歸劍宗學藝。”上宮柔點頭，卻偷偷看了一眼老頭。

“難怪如此厲害，”蕭鈺有些興奮，“劍道之巔歸劍宗，公認的天下第一劍派，傳言劍仙一斬，蒼天亦裂，不知是副何等的恢弘場景？”

卻聽灰發老頭在旁不屑地哼了一聲。

咦，怨念？

蕭鈺眉頭一翹。

有故事啊！

“老爺子，怎么說？”

蕭鈺推開碗，腆著臉湊過去，期待老頭給他講解江湖辛密。

卻只有一張冷臉。

他見上宮柔在旁欲言又止，不由轉過身去，“上宮姑娘，你知道？”

“我……”上宮柔頓感莫大壓力。

蕭鈺心窩都開始癢了，鼓起氣勢道：“不用管他，我以世子的身份命令你，但說無妨。”

上宮柔苦笑，瞄了一眼悶頭喝茶的老頭子，整理用詞，緩緩道：“當年俞前輩為證劍道，戰敗天下諸多有名劍修，人稱劍瘋，最后來到我們歸劍宗，挑戰宗主，奈何天時對宗主有利，所以前輩輸了半招，退居天下第二，從此銷聲匿跡。”

老頭子突然大怒道：“輸了就是輸了，何要強調半招，真正戰場上半招亦決生死，女娃娃，老夫又不是輸不起，不必擔心我仇視你歸劍宗，再不甘也不會遷怒到你們后輩身上！”

“前輩劍道雖瘋，劍德卻落落大方，我們早有體會，自然不會擔心這種事。”上宮柔苦澀一笑，小小拍了一下馬屁。

俞千壑哼了一聲，情緒明顯好了一些。

蕭鈺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居然會這么厲害。

他有心追問一些細節，可看老頭那副憤然的模樣，必定要碰一鼻子灰，只好作罷。

“對了，那個殺手的事查得如何，可有眉目？”

“羅酆殿在江湖上太過隱秘，荊國各地都有他們的身影，街邊的百姓，坐轎子的富賈，保不齊就能突然出手殺人。神仙樓的殺手，名面上的身份查清了，是渝水縣有名的鄉紳，在此地生活了二十多年，老實本分，從未出過縣，誰也想不到他會借著混亂跑下樓暗殺小二取而代之，隨即又對穆初辰下手。”

“二十多年？也就是說，這次刺殺并非預謀，他甚至都不認識穆初辰？”蕭鈺若有所思道。

“不錯，這一切都是發生在穆初辰被洪南叫破身份之后。”上宮柔點頭。

“臨時起意殺人，動機是啥呢？”蕭鈺目光閃爍。

俞老頭端起碗喝光最后一口湯，打個嗝，嚷嚷道：“殺手殺人還要屁的動機，無非上面給他的名單上有穆初辰的名字，又剛好在樓上見到了被洪南認出來的穆初辰，所以臨時搞了這出罷了。”

“這般說來，這個名單豈不就是生死簿！”

“要不然怎么叫羅酆殿呢？”

上宮柔突然道：“說來也怪，最近羅州很不太平，短短半個月已經發生了數十起刺殺之事，被殺的既有高官富豪，也有普通百姓，甚至還有郡侯，兇手尸體無一例外都帶有羅酆殿的牌子。”

“還有這事！”蕭鈺蹙眉，他隨著俞老頭遠行山林，并不知曉羅州的時事。

“羅州管轄下的幾個郡現在人心惶惶，都在瘋狂追查羅酆殿的殺手，殿下還未出羅州，路上務必小心。”

蕭鈺沉著臉，點點頭。

這時，府衙大門傳來動靜。

上宮柔眼神一冷。

“他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