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海離開之后，薛靜立在原地許久未移動半步，表情蒼白極了。

劉信當然能聽到毛子海的話，薛靜對此深信不疑，也正因如此，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實則比尷尬更加尷尬——油然而生。

“你都聽到了。”薛靜說道。

劉信一時不知雙腿如何安放，感覺躲起來不是，走出來更不是。

薛靜轉過身子，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問道：“你相信命嗎？”

劉信忍不住回想近來的種種，嘆道：“命？好像那些快樂幸福的人，從來都不會糾結于命，也只有我們這些過得不好的人，在痛苦邊緣掙扎的時候，才會有這種困惑吧。”

薛靜緩緩地走了過去，輕輕地抱住劉信，聲音異常平靜：“哥哥，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命吧。”

劉信苦笑道：“是啊，這就是我們的命吧——家破人亡的命。”

薛靜驚訝之余，松開了劉信，好一會兒才問道：“我走之后，都發生了什么？”

劉信于是粗略回顧一遍，只把自己身世一節跳過了，薛靜聽得目瞪口呆，柔聲道：“對不起，哥哥，這些天一定特別難熬吧。”

劉信說：“開始心會疼，后來就木了。”

薛靜說：“哥哥，以后就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

劉信沒有說話，因他竟不知如何作答，此前想象過無數次相見的場景，也設想過無數次對話的內容，本來應該沒有任何遲疑的，但此刻卻沉默了。

“你不是嫌棄我吧？”

“當然不是。”

“你應該嫌棄我，我畢竟已配不上你了，我真傻，怎么還能心存僥幸。”

“怎么會呢！你不要多想。”

薛靜再次緊緊地抱住劉信，動容道：“只要報了仇，咱們就去天涯海角，離這里越遠越好。”

劉信說：“找誰報仇，又如何報仇，我們人微言輕，勢單力薄，報仇談何容易，我想在天上的人恐怕只是想我們好好活著而已，所以你千萬不能沖動。”

薛靜有些不快，松開兩手，背著身子說：“那能怎么辦？難道你想讓我一輩子活在屈辱中嗎？”

劉信說：“當然不是，也許……也許應該趁早離開，免得越陷越深。”

薛靜幾乎想都沒想，果斷地說：“不行。”說完感覺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心跡，又補充道：“絕對不行。”

情感上來說，劉信也絕不會放棄報仇，只不過他還是寧愿薛靜好好地活著，也不忍看著她再經受風雨摧殘了。

薛靜說：“對了，哥哥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劉信思量許久，終于說：“我的幾個朋友今天突然失蹤，聽人說可能在這里。”

薛靜眉頭微皺，問道：“哥哥知道這是什么地方的，對吧？”

劉信瞬間有些底氣不足，“這里不是鎮國府嗎？”

薛靜說：“沒錯，是鎮國府，所以一般人是進不來的，也許有人騙了你……”

她沒有說下去，但劉信已聽得出來她的言外之意，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朋友當然也絕無可能有什么身份地位，自然也絕無可能進鎮國府來了。

薛靜本來有些失落，但這話說完，又有些歉疚，兩種情緒相抵，反而心無旁騖起來，只是珍惜與劉信重逢的快樂。

劉信思量再三，說道：“可是……她們是女的……”

薛靜好像被什么東西刺到一樣，渾身一個激靈，怔怔地重復道：“女的……”

劉信急忙解釋：“但我和她們完全不熟，只因是朋友的朋友，所以一定要找到她們”

薛靜上前按住了劉信的嘴唇，輕聲說：“哥哥不必說了，我相信你，如果是女孩子，那多半是在這里無疑了。”

劉信還是有些心虛，薛靜卻好像絲毫不以為意，但她越是這樣，劉信越覺不自在，好處是終于能靜下心來，沒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念頭。

夕陽下，花叢中，薛靜還是那般漂亮，只是劉信總感覺哪里不太對勁，雖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卻像是隔了一輩子。

薛靜把他帶到了毛宅深處，在她看來，如果真的有女人在府中，毛子海一定不會放過，也必定不會再糾纏自己，那么她就可以和劉信好好相處一番，劉信雖不通人事，但她卻已非處子之身，深諳其中的快樂，只是與自己厭惡的人交歡，精神上終究難以完整，如今有幸和情郎重逢，怎能輕易錯過，況且——她與劉信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毛子海得逞的機會就越大。

這種念頭當然不對，薛靜深信不疑，可是內心深處為何對此感到異常興奮？是了，毛子海一旦得逞，就是擋了劉信的道，劉信不再打那幾個女人的主意，就會和她一直好下去。

自私不可怕，也不可恥，人心向處，多半為己，英雄人物之所以英雄，也就是因為沒有隨大流，放棄一心為己的自私想法。

劉信當然不會探究薛靜的這個小心思，又不好意思拒絕她，而直接去找顧然她們，一舉一動都與眼下的情形格格不入。

薛靜有些失望，她摒退了侍女仆人，親自為劉信斟了一杯酒，柔情款款地說：“哥哥，這一刻就為我保留可以嗎？沒有其他任何人，也不談報仇，不談過去，不談以后，只是現在，就這一刻，好不好？”

劉信接過酒杯，顫抖著手腕一飲而盡，欲言又止的模樣讓薛靜更不痛快。

“她們一定很漂亮吧。”薛靜望著空杯說道。

劉信一時如鯁在喉，若說實話，恐怕薛靜一定會失氣，若說假話，自己又沒有什么說謊的經驗，一定會被識破。

薛靜繼續說道：“聽別人說男人全都是花心的，我原來不信，看來我還是太年輕。”

劉信當即分辯：“小靜你要相信我啊，我跟她們真的沒什么，她們只是朋友——朋友的朋友，是真的啊！”

薛靜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出來，白了劉信一眼，嬌羞地說：“看你急的，頭發下雨啦。”

劉信趕忙摸了摸頭發，當然并沒有下雨，額頭卻是真的濕了。

“好啦，喝完這一杯，咱們一起去找你朋友。”薛靜溫柔地說。

劉信心里本該驚喜，可不知為何，莫名緊張起來，僵硬地擠出一絲笑容，把薛靜遞來的酒再次喝個底朝天。

薛靜淡淡地說：“哥哥真的這么著急找她們啊。”

不等劉信失態解釋，薛靜接著說：“我真羨慕她們。”

劉信心想果然沒那么簡單，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古怪得很。

這時侍女在門外低聲說：“少夫人，不好了，老爺來了！”

劉信正在尋思這老爺是誰，薛靜已慌了神，若是劉信被毛子海發現，后果可不堪設想，可是倉促之間又該如何遮掩，實在過于棘手，焦躁之際，心里暗罵毛子海本該和那幾個女人在一起，沒來由跑這里來做什么！

毛子海不但跑來這里，而且速度很快，不多時已推開房門，放聲大笑，忽然發現房內多了一個人，笑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