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前輩都稍遜風騷,數英雄人物何不看今朝?
- 隔座送鉤春酒暖
- 舟小鳳
- 3408字
- 2019-08-02 23:56:35
遂寧知府府衙棧房,沈慶文已從玉石瑞獸枕上醒來,此刻正坐在昨夜那張木桌前翻閱信箋,此信件是今早崔寧鄭重送來的。
浩瀚無垠的云霄之上,陳煢袖袍飄飄,氣風刮舞著她的窈窕身軀,女子幾乎搖搖欲墜。
她的腦海里不停浮現諸多觀坐禪要領,更有吐氣之法箴言:氣相順暢不懈,喘相結滯不通,息相連綿安穩,風相息出有聲。守風則散,守喘則結,守氣則勞,守息則定。
陳煢在天上艱難地穩住身子,兩腿盤曲交迭而坐,目光自鼻尖下注丹田,雙手放于雙膝蓋,聚神守意。
剎那間,陳煢兩眼一睜,城眾接二連三抬頭望蔚藍的云霄之上,依稀可鑒有蒼白袍神仙御風飛行!
……
府衙處,清早起來打掃后庭的仆役們瞧見,花青衣裳美人正在棧房旁的灶臺沏茶,王昭君先給自個兒滿上一杯,再給陳煢留一大壺,最后才好心好意端給鄰房的沈慶文。
黛藍袍書生房中燈芯尚有余溫,燈臺裊裊幾縷白煙,他接過茶,先道謝,觀其色聞其香后,不禁置于一旁,輕聲發問:“陳煢在你房間么?”
這沏茶本有六大講究:燙壺,置茶,溫杯,高沖,低泡,分茶。王昭君從鋪長房的胥吏手中求來茶料后,只管泡,然后倒,那是毫不講究。
茶禮也有三大禮節:敬茶,聞香,品茶。沈慶文卻是一道也沒落下。
王昭君挑眉打趣道:“不在我房間難道在你房間不成?”
“昨夜確實在我房間。”沈慶文嫌王昭君作踐茶料,不忍看那茶水一眼。
王昭君哪料到沈慶文竟會如實招來,掩嘴唏噓道:“其實也不在我房間,今早起來她便沒影了,估摸是練武去了?”
“你可曾見過她哪天早晨練過武?”沈慶文托腮反問道。
“沒有見過!”王昭君神情恍惚,皺眉疑惑道:“那應是去趕集了?”
沈慶文撓撓后腦勺,滿臉犯愁:“咦,我依稀記得她半夜三更好像有破門而出……”
“是夢么?”王昭君追問道。
“也是,今早日不暇給喲。”沈慶文揉捏眉頭,唉聲嘆氣。
蒼白袍女子遨游天際,如今既得云光大師饋贈,氣功當漸入佳境,御空雖仍需假借于外物,但武道精髓從不在于御空,所謂氣功,乃通丹田氣神之術,若以此吐氣之法清修,對丹田必大有裨益。
女子一路暢快淋漓,直降知府府衙,她踏過府衙鱗次櫛比的外檐,在百姓眼中便是下凡的神仙,去官府給蒼生謀福報咯!
“你怎么愁眉苦臉的啊。”陳煢落在檐下,足尖輕輕點地。
沈慶文望向窗外漸漸靠近的蒼白袍女子,展顏笑罵:“昭君姑娘茶藝不精,你好心多教教她。”
“哦。”陳煢扶門冷哦一聲,注意到桌上的信箋。
王昭君抄手癟嘴,不置可否。
“誒,怎么不穿鞋?”沈慶文打量陳煢。
“懶得穿。”陳煢只當東風吹馬耳,湊近他的桌子,輕聲讀道:“看取今時金榜上,人人才氣似揚雄。”
“都有誰金榜題名了?”陳煢好奇道。畢竟此行總聽沈慶文念叨什么……中央有宮,以金為墻,是金榜,以銀鏤題,得意人。
如今只是不知道,這金榜上到底掛的是得意人,還是權貴們垂涎的鐘意之人。
“新屆三甲同進士有三十二人,其中孑巨,魏本真二人最為可惜,距進士出身只差一線,雖然同進士也是進士,但此“同”字,其意確是“不同”。”
“二甲進士出身有十人,傳臚叫曹伯涵,二十七歲,據說也是窮舉人出身,正兒八經是得意掛金榜啊。”
“頭甲三人,探花楚辭,生年三十二,是揚州龍標郡少郡主,咦,揚州也常年不是太平地,榜眼楊罡,年滿六十,咱們的丞相大人似乎很欣賞他手著的《游北記》,怕是位年輕時候不顯山不露水的高人,等《游北記》傳到蜀州后我也得瞻仰一番,對了,至于狀元……”王昭君與陳煢已坐上床榻,漫不經心地捧著茶,聽著書生嘮叨。
忽然,二女發覺沈慶文忽然話間停頓了一下,不禁抬頭望向沈慶文。
沈慶文滿臉怔忡,茫然道:“狀元白禮,白太師的小兒子,年僅二十一。”
“喲,比你口中的蔣公琰還小七歲呢。”陳煢幸災樂禍道,王昭君則心神恍惚,縱觀天下通史,三十出頭的狀元郎總是鳳毛麟角,二十出頭的狀元郎,西域樓蘭聞所未聞。
沈慶文還未回過神來,腔調沙啞:“是啊,蔣公琰中狀元那年也已經二十五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前屆進士步步青云,新屆進士各領風騷數,我竟還以入贅秦家沾沾自喜。”沈慶文語氣漸漸凝重,陳煢正欲伸手勸慰,她一手微舉,還未尋到措辭。
沈慶文雙眸堅定不移,咬牙低沉:“八個時辰遠遠不夠!”
……
世人皆唾趨炎附勢,何為趨?實乃小步跑上前,可為何不是走炎附勢,跑炎俯勢,只因學生面對老師,不可大步走。
白太師府上正擺著家宴,宴席本小,來者卻不少,無論是地方官員,還是朝廷重臣,其舉止禮節具是莊重,言行更是如蟻附膻。
太常寺少卿張留正繞過御道,駛小路趕往白太師府邸。
張留正的小獨子名叫張成梁,馬車里,張成梁疑惑道:“爹,白喬遠就是個給皇室教書的,何必阿諛奉承?”
張留正扶額氣笑道:“混賬!怎會如此沒眼力勁,你這兩年監生白當了?誰說白太師只給皇族教書?”
“那……”
“白太師可是當今最高學府太學的院長,是國子監祭酒的師長!”
張成梁思索道:“那又如何,不也是沒什么實權的院長么?”
張留正一臉恨鐵不成鋼,正想敲這孽子腦袋,又想起他娘死得著,交代過自己要好好待他。
“白太師雖然沒什么實權,但他的門生遍布朝野啊,念往日師生情的比比皆是,別看人家一臉和藹可親,若是真想鐵了心絆倒誰,能撐下的也僅有朝議時,站最前面那幾位堂堂正正的正一品大人。”張留正耐心解釋道。
張成梁如今不過束發之年,還不太懂官場的彎彎繞,但曉得聽爹的話便能有利可圖,于是搓手道:“爹,孩兒愚鈍,您再細說一二。”
張留正瞧見兒子好學的模樣,欣慰道:“你想想啊,白太師若是想弄垮一位官員,甚至不用走出府邸門檻,只需動用手中人脈,寄一份信給往日的門生,那些大人一看,嘿,既然老師都發話了,哪怕是未必真念師生情的門生,也樂意在面子上幫襯幫襯,將手底下亦或同僚的那位官員給壓下去。”
張成梁一時語塞,吞吞吐吐:“那……白太師如今神通廣大,應不去招惹才好,為何還要湊上去自找麻煩呢?”
窄小的馬車里,張留正舉手作勢,又再一次忍住,向兒子氣罵道:“不湊上去討好他,老子怎么離開太常寺?!趙熹這個老王八蛋一天不死,老子就日日受他壓制,去他娘的,什么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我這個太常寺少卿難道就有實權了?”
張留正的罵聲很大,馬夫在簾外搖頭嘆氣,世風日下,蠅營狗茍靡然成風。
白府客房雕梁畫棟,房外恭迎之聲不絕入耳,席上不知哪位大人客套著:“到底是白太師家的兒子,才學過人!自然會比那蔣老兒家的有出息!”
客房中蔣公琰啞然失笑,不論何種場合,奚落父親的官員都少不了,畢竟御史臺如今失勢,御史大夫蔣南山空有正一品官銜,皇上卻不愿聽他進諫,委實無計可施。
白禮手執黑棋,正猶豫不決,見蔣公琰神態,不禁打趣道:“前輩為何失笑?莫非已運籌帷幄?”
蔣公琰注視著六博棋盤,此六博為大博,以多吃博籌為勝,棋子豎起成為“驍”棋,“驍”又名“梟”。
蔣公琰搖頭輕笑道:“我一籌莫展。”
“晚輩也束手無策。”白禮無奈道。
“等等……”蔣公琰精神煥發,冷靜觀棋道:“夫梟之所能為者,以散棋佐之,但一梟實不敵五散。”
白禮心領神會,抑揚頓挫道:“博者貴梟,勝者必殺梟!”
兩位白衣書生對視一眼,蔣公琰豎起拇指,由衷贊嘆:“天才!”
白禮誠懇道:“我也不過是那滄海一粟。”
“初聞你,只曉你衣品不俗,后來你一身尋常儒衣坐在考桌前,方知白禮樣貌堂堂,如今與君對桌,深感君踔絕之能,愈發覺得珠聯璧合。”蔣公琰托腮打量著白禮,不吝嗇欣賞的目光。
“論珠聯璧合,沈前輩正行孝道,不便多言,但燕青前輩可是您的知交,此次為何不與您一同蒞臨寒舍。”
此寒舍,門窗龍麝交青鎖,錫壺青璅綺金疏,皆是外客送予白禮的賀禮,白太師不收禮,也不敢收,但他的小兒子卻來者不拒。
蔣公琰玩笑道:“他回青州反思去了。”
“哦?”白禮一臉困惑。
“你們這一屆非常杰出,尤其是龍標郡少郡主楚辭,還有其手下的常青黨,霸氣側漏!”蔣公琰樂呵道,霸氣側漏四字如雷貫耳。
“你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白禮舉止坐態畢恭畢敬,挑眉反問道:“前輩都稍遜風騷,數英雄人物何不看今朝?!”
蔣公琰拍桌,棋盤上梟棋搖搖欲墜,他拱手道:“霸氣外露!”
二人走出客房,白禮輕咳一聲,眾人張口直夸:“淑質英才!”
后有蔣公琰走出過廊,剎那間,官員們緘默不言。蔣公琰掃眼庭堂內,發現李子佩與白琴山的氣韻跟幾個月前迥然不同,看見在太常寺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張留正小步跨過府門,看見巴高望上的官員們正面面相覷不知所云,可惜的是,李子佩與白琴山堅毅的眼神始終沒有朝向自己。
白喬遠放下茶杯滿臉欣慰,靠近過廊手搭二人,朝身后官員們篤定道:
“不怕此子無名,只怕此子名太甚!”
蔣公琰的臉上永遠掛著謙虛以近于驕傲的微笑,他招招手,示意:過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