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虎住在城中村棚戶區麒麟街409號，晏可陽經過多次打聽，沿著七彎八拐的背街小巷，徒步找到其住所。這些天，馬大虎一人一車，上下班自由散漫慣了。晏可陽在路邊等了近一個小時，馬大虎才不情愿地駕車而來。

“馬師兄好，我是晏可陽，請多多關照。”晏可陽很客氣地上前打招呼。

“你傻很，來這么早。”馬大虎不但沒有解釋為什么會比約定時間遲到一個小時，反而還責備起來。

“老桂叫我早點來……”

“記住，現在是我說的算。”馬大虎打斷晏可陽的話，盛氣凌人地說。

“好，就依師兄的，我剛入行，不懂的地方，還請師兄多多教導。”晏可陽試著逆來順受地和對方交流。

“開車你會不會？”馬大虎問道。

“會。”晏可陽本想說自己是荷包駕照，但見馬大虎一臉不悅，便打消了說實話的念頭。

“記住時間地點，交班給我。”馬大虎把鑰匙扔給晏可陽后，回家睡覺去了。

這就是老桂所說的老員工？待人很有方法？工作特別出色？或許馬大虎給晏可陽的第一印象不盡人意，或許是故意給晏可陽一個下馬威，有些人，只有相處久了，才能發現他的好。日久見人心，馬大虎到底是什么樣一個人，晏可陽只能拭目以待了。

這是一輛都快報廢的的士，由于使用年限很長，除了喇叭不響，全車里外都會響，明城人俗稱“老爺車”。晏可陽很忐忑地坐進駕駛室，打火啟動，小心翼翼地駛出了麒麟巷子，剛回到大路上，便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乘客招手叫車，于是，他立即靠過去。突然，左側車道上一輛的士呼嘯而過，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樣，瞬間斜插并入晏可陽所在車道，擋在前面，撲向乘客。晏可陽不得不采取緊急制動，避免了追尾車禍事故的發生。

說來奇怪，乘客沒理會搶晏可陽生意的的士，而是偏要繞到后面，照顧他的生意。

晏可陽內心狂喜，千恩萬謝著迎接了第一組乘客。

“大媽，請問去哪兒？”

“醫學院。”乘客是一位老態龍鐘的婦女，一邊打電話一邊回答。

“請問是學校，還是醫院？”晏可陽初來乍到，對明城并不太了解，所以，在資格證培訓期間，他特意買了份城市交通地圖。培訓主管莫老師見他用心良苦，便提醒他，要了解明城人籠統而模糊的地名使用習慣，其中一條就是“醫學院”，準確而言，應指明城醫學院，即現已更名的明城市醫科大學，寬泛來說，也可指明城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你不識路啊？不識路還跑的士？”婦女把手機掛了，責備道。

“我雖然不敢夸海口，但是，無論醫科大，還是醫科大附屬醫院，我還是識路的，不過，我需要您確認一下，是到醫科大，還是醫科大附屬醫院？”晏可陽語氣平和地問道。

“就到醫學院，把我送到就行了，哪有那么多廢話。”婦女不講道理，語氣不太和善。

“好，請您系好安全帶，我們現在就發現，到了目的地，你告訴一聲。”繼續爭論也無意義，晏可陽說完，默默開著車，朝醫科大而去。幸好，兩個地方在同一方向，附院和醫科大僅相隔一條街。

行程過半，婦女突然提出不去醫學院了，要趕時間返回上車點，并強烈要求晏可陽原地調頭。晏可陽指著禁令標志，耐心解釋：“大媽，這路口有禁止調頭標識，我們只能到下一個路口調頭了，請理解。”

“什么禁令？你是找借口故意繞路，小心我投訴。”婦女不依，以投訴要挾。

“對不起，我必須遵守道路交通安全法。”道路交通安全法是不容任何人因任何事情而發生挑釁行為，晏可陽當然不能妥協，嚴格遵章守法，到下一個路口調頭后，沿原路返回。

“你……簡直不可理喻。”返回途中，婦女不停地惡語相加，晏可陽只得充耳不聞，專心開車，回到婦女上車點，提醒道：“大媽，到了，請你拿好自己的隨身物品，準備下車，車費為……”

此時，停車點早有數人搶著要坐晏可陽的的士，晏可陽正有此意。婦女偏就不盡人情，對晏可陽說：“再往前面點，慢一點，再慢一點，對，就這兒。”

晏可陽就像伺候祖宗一樣，只得照辦。

等車的人群中，有名學生模樣的大姑娘跑了二十余米，甩開人群，剛追上的士，婦女隨即令晏可陽停車。

婦女和大姑娘相視而笑，配合很默契。一人下車，一人上車。下車的人，故意忘了給車費，上車的人，故意催促趕快開車。

“大媽，你忘給車費了。”晏可陽叫大姑娘稍等，拉好手剎，下車邊追邊喊。

“小伙子，你大媽記性好得很，不會忘的。”婦女轉身回來，左手扶在車門上，右手插進衣兜里。晏可陽以為婦女要掏錢給自己，尷尬地笑了。婦女卻嘲笑道：“哼，就你這服務，還想要車費，恐怕不妥吧？”

“大媽，我們做人得講道理，我這服務怎么就不能要車費呢？”晏可陽沒想到對方會蠻不講理。

“你繞路，我就不說了；我先問你，我上車時要去哪點？”

“醫學院。”

“你送到了嗎？”

“沒有，但是……”

“不要‘但是’這些說辭，我再問你，我在哪點下車的？”

“大媽明知故問，你就在這兒下車的啊。”晏可陽被氣得哭笑不得。

“那么，問題來了，我在這點上車，又在這點下車，你又沒把我送到醫學院，你憑什么要收我車費？”婦女臉不紅、心不跳，說得頭頭是道。

“大媽，你太欺負人了吧？”晏可陽受了委屈，只能忍氣吞聲。

此時，大姑娘下車悄悄勸慰晏可陽：“師傅，別跟這老年人計較了，她是退休人員，有的是時間跟你和稀泥，而你呢，時間就是金錢，耽擱不起的，算了，你就當做好事免費拉她一程……快走吧，我趕時間……”

“小伙子，你說誰欺負人，把話說清楚了？”婦女果然不依不饒，要和晏可陽糾纏。

“他沒說你，是在說我呢？”大姑娘把婦女拉到人行道邊，不知說了什么，再向晏可陽使眼色，上車催促，“快走，遲了你就走不掉了。”

“什么世道？是老人變壞了，還是壞人變老了？”晏可陽自認倒霉，發了句牢騷，悻悻地駕車離開。

一路上，大姑娘似乎很善解人意，“安慰”著晏可陽……

晏可陽有阿Q似的升級版自動修復功能，不會被任何挫折真正地打垮。因此，大姑娘的安慰，并沒引起他的好感。相反，他早看出來了，婦女和她本來就是一伙的，兩人在存心戲弄自己。說不定，大姑娘還會有后招等著他呢。他的猜想沒錯，大姑娘先要他在排長隊等紅燈的路口強行插隊、又要他在禁令路段停車。他并沒有屈從，大姑娘就故意在的士還在行駛狀態下，突然強行推開車門。晏可陽規勸無果，只好靠邊停車。

大姑娘和婦女如出一轍，以各種理由拒付車費。她說：“師傅，坦白說，我沒錢付車費，希望你能理解。就算我有錢，我已不會給你的，嘻嘻。你知道嗎？剛才那位就是我奶奶，你得罪了我的奶奶，我也得給你長點記性，也別怪我欺負你，我是講道理的……我有兩個選項，你可任選其一，第一，你認錯；第二，我直接投訴你。”

“對不起，我問心無愧。請你下車，不要再見！”晏可陽雖然早有心里準備，沒想到對方出招如此狠毒。坐霸王車也就算了，還居然如此理直氣壯以投訴威脅。此地不宜久留，隨時可能被電子警察抓拍，他沒有心情和她理論，狠不得馬上離開，只好把對方勸下車。

“是嗎？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你死定了。”大姑娘狠狠地瞪了晏可陽幾眼，下了車。

路邊之人順勢坐到了副駕駛室，對窗外的大姑娘調侃道：“你太啰嗦了，害我等半天。”

大姑娘做了一個鬼臉，到路邊攤買洋玉耙去了。

“完了，此人和她們還是一伙的。”事不過三，晏可陽的心態再好，此時再已無法抑制住糟糕的情緒，自然就愁上眉梢。

“師傅，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此人聲音倒很溫柔，眼神中還飽含著挑逗意味。

乍一看，此人打扮時尚，濃妝艷抹。仔細看，她的臉部就像墻面只刮膩子、卻未做仿瓷，偷工減料了，效果自然就會差強人意。

晏可陽情緒低落，語氣低沉地問道：“請問去哪兒？”

“隨便啦。”

“隨便是哪兒？”晏可陽把車前移五百米，靠在“即停即走”處，目不轉睛地看向乘客。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叫你隨便，你盡管往前開就行了，又不是不給錢。”

“抱歉，我已經有兩趟生意沒收到車費了。”

“你懷疑我也不給車費？笑話，你不打聽打聽，我賈風是誰，我長得像賴你車費的人嗎？”賈風說著，自我打量一番，猛然發現右腿蕾絲襪破了一個大大的洞，連忙蹺起二郎腿，進行了巧妙掩蓋。

“賈小姐，幸會了。”晏可陽不管賈風是誰，有何來歷，也不管她穿的蕾絲襪破了個洞，他只是寄希望于眼前這個女人不要太過分。賈風，賈易的堂妹。賈易，第一身份是明城殘疾人創業同盟會主席，第二身份是明城黑社會三大頭目之一。他早些年在明城只要跺一腳，整個明城的娛樂場所都要震三下。近來，明城社會治安大大改善，賈易拋頭露面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少了。無知無畏便無敵，晏可陽做夢都沒想到，賈風背后竟是賈易。

晏可陽手握方向盤，任由車輪漫無目的地往前輾壓著路面。賈風坐在副駕室，自顧著嗑瓜子，瓜子殼不停地飛出車窗外面，真是大煞風景，有損明城創文建設。經晏可陽再三“友好”提示，才不得已找了個方便袋，把隨后產生的垃圾往里扔。

賈風身上有著無比濃烈的香水味，正好是晏可陽最熟悉不過的那種。曾經，他的前女友任菲蕓經常使用這種香水，越聞越香；現在，他卻越聞越敏感，一連打了幾個噴嚏。香水味也罷了，并不令人討厭。令人討厭的是，賈風還愛抽煙，吞云吐霧般愜意，卻弄得煙灰滿地。她還愛吃各種零食，上下嘴唇在牙齒咬動食物過程中離離合合，發出叭嘰叭嘰的聲響。

晏可陽不再忍受，打開了車窗，灌入車廂的寒風盡管冰冷刺骨，氧氣卻是新鮮可貴的；他還戴上了耳機聽說書，任憑賈風盡情“品嘗”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