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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仕途生涯、敢于擔當

明萬歷十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公歷1584年12月14日),[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黃尊素出生于浙江省紹興府余姚縣通德鄉(xiāng)黃竹浦村一個教書先生的家庭中。初名則燦,“公初名則燦,后數(shù)試不利,夢族祖景州公(竹橋黃氏十二世,屬泉水支系)謂之曰:‘盍名吾之名?’景州公諱尚質(zhì),覺而異之,遂易今名。”見[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后改名尊素,字真長,號白安。黃尊素門生徐石麒在《黃尊素行狀》中說:“公生數(shù)著異,故封太仆寺公每奇之,長有大志,豐頷廣顙,瞻視若神,峩峩巖巖,如泰山峙而白玉冠也。”[清]黃宗羲輯著:《黃忠端公正氣錄》,康熙十五年(1676),海昌清遠堂刻本。徐石麒(1578—1645),字寶摩,號虞求。浙江嘉興人。明天啟二年(1622)進士,系黃尊素門生。萬歷四十六年(1618)八月,黃尊素充任應天府同考官,分房取士得十人,徐石麒即為其中之一。官至禮部尚書。抗清殉難,卒年六十八歲。《明史》有傳。徐石麒的描述,雖不免有些夸張成分,但確實反映了黃氏長輩對黃尊素降臨所充滿的期待。同時,也為黃尊素跌宕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埋下了伏筆。歷史的發(fā)展證明,黃尊素的一生似乎注定是不平坦的。其幼承庭學,自少博覽群書,博聞強記;喜愛文史,擅長詞賦,下筆有神。正因為黃尊素志存高遠,又不專為科舉之學;所以入仕之路變得較為漫長。

一、不畏強權,剛正不阿

在封建專制社會中,平民階層的子弟要進入仕途,大多只能走讀書科舉之路,即所謂“正道”。而立之年,黃尊素于明萬歷四十一年(1613)方補博士弟子員(俗稱“秀才”);于四十三年(1615),中浙江鄉(xiāng)試,時年三十二歲。次年,即四十四年(1616)中進士。黃尊素通過科舉踏上仕途后,先在寧國府任職。任上,他不畏豪強,秉公執(zhí)法,除惡務盡,一身正氣,為政清廉,是歷史上竹橋黃氏家族成員出仕者中影響最大的一位官員。黃尊素在科舉上的成功,是他踏上仕途的前奏曲。這對竹橋黃氏家族來說,是件光宗耀祖的特大喜事。明萬歷四十五年(1617),黃尊素被朝廷任為寧國府推官,據(jù)《黃忠端公年譜》載:“四十五年丁巳,三十四歲,仕寧國府推官,授寧國推官等職。姚太夫人隨任。”寧國府古稱“宛陵”,是安徽東南門戶。據(jù)《宋史·孝宗本紀》載:乾道二年(1166)八月,升宣州為寧國府。《宋史·地理志》載:本宣州宣城郡,寧國軍節(jié)度。乾道二年以孝宗潛邸(指皇帝登位前居住之地)升為府。又據(jù)《明史·地理志》載:太祖丁酉年四月曰寧國府,辛丑年四月曰宣城府,丙午年正月曰宣州府,吳元年四月仍曰寧國府。府衙駐今宣城市宣州區(qū)。推官,明朝為各府的佐官,屬順天府、應天府的推官為從六品,其它府的推官為正七品,掌理刑名、贊計典。其仕途生涯自此啟程。同時,也為黃尊素實現(xiàn)年輕時的志向、展示自身的才華提供了一個舞臺。黃尊素在少年時代就滿懷凌云壯志,有《自述》詩為證:“憶昔十四五,膽氣豪且闊。志欲搜墳典,窮盡古今碣。讀時頗強記,下筆亦自杰。”[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然而,仕途歷來兇險,變幻莫測。黃尊素將會面臨怎樣的挑戰(zhàn),初入仕途的他又將如何經(jīng)受嚴酷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考驗?自少就熟讀史書的黃尊素對此有清醒的認識,此去寧國府上任應是滿懷信心的。但是,寧國府的現(xiàn)狀如何,潛在的政治風險如何,黃尊素對此并不清楚,上任后他的處境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黃尊素到任后,即遭遇十分強勢的免官歸里宣黨頭目湯賓尹的作難,湯賓尹,字嘉賓,號睡庵,別號霍林,安徽宣州人。明萬歷二十三年(1595)榜眼及第,授翰林院編修,歷官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黨局中樹赤幟二十年,世稱“湯宣城”。萬歷三十八年(1610),因“庚戌科場案”湯賓尹被人告發(fā),于次年三月朝廷大計京官時,被貶斥回鄉(xiāng)。但湯賓尹的黨羽力庇之,“雖家居,遙執(zhí)朝柄”。崇禎初年(1628),朝臣薦之起復,未及而卒。這對初入仕途的黃尊素來說不啻是嚴峻的挑戰(zhàn)。據(jù)《黃氏家錄·忠端公黃尊素》一文載:“是時,湯祭酒免歸鄉(xiāng)里,所號為宣黨之魁者,其門生滿天下……有司唯恐不得其歡,一郡之事,祭酒多先受牒判之……有司理牒,投牒者出祭酒所判,有司判之一如祭酒,相沿成習。”[清]黃宗羲:《黃氏家錄》,康熙四十二年(1703)抑抑堂刻本。湯賓尹雖為罷官之臣,但其不甘心就此退出政治舞臺,仍與朝中宣黨互通信息,遙執(zhí)朝柄。在宣城,他更是有恃無恐,呼風喚雨,頤氣指人,一手遮天,無人違逆。大凡新任知府、推官等為保自身,或尋求靠山,都得先到其府上拜謁。凡有案情,照例由湯賓尹裁定,經(jīng)辦官員唯其馬首是瞻,無不照辦,其時寧國府權柄實際上受控于湯賓尹。

面對強權,初來乍到的黃尊素當然也深知其中的政治風險,弄不好會丟掉仕途前程,更嚴重的是會招來橫禍,危及家庭。是隨大流還是逆風而上?黃尊素毅然選擇了后者。以儒家人生理念入世的黃尊素似乎全然不顧可能出現(xiàn)的兇險,他決意打破常例,針鋒相對地與橫行不法的湯賓尹展開正面交鋒。在審判案件中,黃尊素無視湯賓尹的“定制”,嚴格依法辦案,恪守職責。“公視事,有出祭酒之牒者,公怒曰:‘湯祭酒乃欲土司寧國乎?’裂其牒,撲出牒者,郡中震栗。”[清]黃宗羲:《黃氏家錄》,康熙四十二年(1703)抑抑堂刻本。黃尊素斗膽與湯賓尹較量的大義行為,沉重地打擊了湯賓尹及其黨羽的囂張氣焰,收到了明顯的執(zhí)法效果。據(jù)《東林列傳·黃尊素》一文載:“尊素至,賓尹輒自斂飭。”[清]陳鼎輯:《東林列傳·黃尊素》卷四,康熙五十年(1711)山壽堂刻本。老謀深算、專斷獨行的湯賓尹懾于黃尊素的凌厲正氣,又顧忌朝中政敵借機攻擊而不得不有所收斂。“終公任,不敢為奸利事。”[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直到黃尊素離任,湯賓尹再也不敢對地方發(fā)號施令了。黃尊素的敢作敢為,震驚了整個寧國府,那些做賊心虛的地方官員無不驚若寒蟬:“涇令初著叨穢,聞之乃曰:‘是不畏湯祭酒者,何難按舉吾屬哉?'”[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在沒有任何政治靠山的背景下,黃尊素全憑自己的道德良知和無私無畏的精神,不懼強權,與權勢對壘,使湯賓尹及其同黨“強宗斂手,避其風裁”。“時昆、宣之炎足以奔走天下,先生未嘗稍假借也。”[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昆”“宣”均指晚明朋黨。黃尊素在寧國府推官任上勇斗湯賓尹,初戰(zhàn)告捷,可稱得上一大事功,此舉為其日后被選任監(jiān)察御史奠定了政治基礎。

二、志掃奸鄙,除暴安良

黃尊素敢擔道義,秉公執(zhí)法,充分顯示出其為官理念是為民執(zhí)政。他既不懼宣黨勢力掌控地方,也對危害地方的豪強同樣絕不容忍。在寧國府推官任上,黃尊素不但敢于同宣黨權貴較量;而且對橫行不法的地方惡霸予以嚴懲。據(jù)《黃忠端公年譜》載:“寧國有劉氏,登戊戌第,從上江道,罷歸。蓄僮仆數(shù)百人,養(yǎng)陸博酒徒數(shù)十輩。田宅之女之美少者,皆拘致之。置私獄受訟,搒掠一如有司。”[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劉氏,即劉仲斗,萬歷年間進士,曾為官上江道。此人亦為罷官之臣,居家后,仗著在京城有靠山,仍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地斂財蓄奴,私置監(jiān)獄,稱霸寧國,危害鄉(xiāng)里,民怨鼎沸。據(jù)《黃氏家錄·忠端公黃尊素》一文載:“大姓劉氏置私獄殺人,公欲按之,值考選,或曰:‘公已成名宛上,似此盤錯,宜俟后人。’公曰:‘吾志掃奸鄙,今當前而避之,羞稱執(zhí)法之吏矣。'‘訟劉氏者數(shù)百人,悉為斷理,收其僮客論死。劉氏飛章京師。'”[清]黃宗羲:《黃氏家錄》,康熙四十二年(1703)抑抑堂刻本。面對無惡不作的地方豪強,時又值朝廷考選之際,如何對付劉氏,對黃尊素來說又是一次嚴峻的考驗,而且事關自己的前程。有好心人委勸黃尊素暫且避劉仲斗之威,以免傷及自己,并提議將此事留給后人處理。嫉惡如仇的黃尊素,胸懷儒家仁政理想,凡事都以社稷民生為重,豈能容忍劉仲斗為非作歹,他義正詞嚴地回絕了“好心人”的提議。正巧,時黃尊素以推官兼攝郡邑事,[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有了代理行使知府的職權,百姓聞之,前來狀告劉仲斗者數(shù)百人。黃尊素執(zhí)法如天,順從民意,開府受理百姓訴狀。為了有理有節(jié)地懲治劉仲斗,黃尊素先禮后兵,事前修書一封,告誡劉氏:“足下僮客猥雜,奸利事益多。仆不欲窮竟,損足下名,足下其自愛。”[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劉氏利令智昏,根本不把黃尊素放在眼里。黃尊素一一查明案情,確證劉府奴仆劉福犯有死罪,是罪惡累累的兇犯。于是黃尊素秉公執(zhí)法,按律處劉福死刑。在黃尊素強硬的辦案攻勢下,劉仲斗見招架不住,即刻“飛章京師”,欲求南北同黨京官救援,彈劾黃尊素,欲置黃尊素于死地;但黃尊素大義凜然,毫無懼色。黃尊素的正義之舉,得到了守正京官的力挺。時,巡按御史江西臨川人易白樓正巧巡視寧國,聞之案由,上奏彈劾劉仲斗,提請皇帝謫戍其奴二人及黨羽十余人。劉仲斗欲借京官之力負隅頑抗遭到慘敗,正氣壓倒了邪氣。黃尊素不計自身得失,伸張正義,為民除暴,郡城震栗,百姓無不稱快,自此威名遠揚。

黃尊素一身正氣,志掃奸鄙,除暴安民的膽略源于何處?對于一個初入仕途、并無政治靠山的小小推官而言,為何能做到不畏豪強,嚴明執(zhí)法?綜其原因:一是堅守儒家以仁政治國的思想,為民執(zhí)政,不計較個人得失,方能做到無私無畏,秉公執(zhí)法。二是深受余姚鄉(xiāng)賢王陽明“知行合一”“致良知”學說的影響。黃尊素的先祖輩有多人為王陽明的弟子,陽明心學對竹橋黃氏家族成員影響很深。從道德良知出發(fā),恪守為官操守,深得民心,這是黃尊素能秉公執(zhí)法的地緣原因。三是發(fā)揚了竹橋黃氏家族“以天下為己任”的傳統(tǒng)道德精神,繼承其祖上“不避利害”,敢于碰硬,嫉惡如仇,精敏強執(zhí)的家風,初顯出黃尊素堅忍不拔的性格。四是黃尊素學貫五經(jīng),明法善斷,扎實的學識賦予他執(zhí)法的底氣。五是黃尊素有賢內(nèi)助姚氏的大力支持。黃尊素原配翁氏,萬歷二十九年(1601)歸于黃,卒于三十二年(1604)。三十七年(1609),時黃尊素年26歲,續(xù)娶紹興府上虞縣鄉(xiāng)飲大賓姚克俊之女姚氏為妻。見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姚氏出身名門,知書達禮,隨夫寧國六年,從不干預公務,不問府事,相夫教子,這有力地支持了黃尊素果斷辦案。黃尊素在寧國府六年,不徇私情,秉公執(zhí)法,為民解難,精敏強執(zhí),在寧國府有口皆碑。這不僅確立了黃尊素作為正直官員的形象,而且也為日后黃尊素選調(diào)京官奠定了政績基礎。同時,在與湯祭酒、劉仲斗的斗爭中,也使黃尊素對朝中的政治斗爭有了直觀地認識,這也成為其日后靠攏東林派正直官員的思想情感基礎。

三、東林志士,勇斗閹黨

黃尊素在寧國府的政績及官德,不僅在地方稱譽,而且其名聲很快地傳到京城,令朝廷重臣對這位剛正不阿的推官刮目相看。自從明泰昌元年“紅丸案”、紅丸案:為晚明三大案件之一。泰昌元年(1620),泰昌帝朱常洛病重,鴻臚寺丞李可灼進獻紅丸,自稱“仙丹”。泰昌帝服后死去,史稱“紅丸案”。“移宮案”過后不久,移宮案:為晚明三大案之一。朱常洛即位后,寵妃李選侍因照顧皇長子朱由校遷入乾清宮。朱常洛駕崩后,立熹宗為帝。李選侍又想繼續(xù)侍奉熹宗,受閹黨魏忠賢支持;為防李選侍干預朝事,時任給事中的楊漣、御史左光斗等堅決反對,并逼迫李選侍移到仁壽殿噦鸞宮,史稱“移宮案”。首輔方從哲以年老乞休,方從哲(? -1628),字中涵。浙江德清人。明末歷官至首輔大臣。泰昌元年,上書乞休;十二月,明熹宗朱由校準于致仕。《明史》有傳。以儒家理想治世為己任的東林派官員開始執(zhí)掌實權。東林派葉向高再度出任首輔,葉向高(1559—1627),字進卿,號臺山,福建福清人。明天啟年間,再度出任內(nèi)閣首輔大臣。《明史》有傳。趙南星出任左都御史,趙南星(1550—1627),字夢白,號儕鶴,河北高邑人。熹宗繼位后,授左都御史。《明史》有傳。孫慎行任禮部尚書,孫慎行(1565—1636),字聞斯,號淇澳,江蘇武進人。一度辭官。熹宗繼位,召回孫慎行,授禮部尚書。《明史》有傳。高攀龍復起,高攀龍(1562—1626),字存之,又字云從,江蘇無錫人。進士。萬歷二十三年(1595),高攀龍辭官歸家,與顧憲成兄弟復建東林書院,在家講學二十余年。天啟元年(1621),高攀龍重獲起用,被任命為光祿寺丞。《明史》有傳。楊漣回朝。楊漣(1571—1625),字文孺,號大洪,湖廣應山人。天啟元年(1621),因上疏罷二年,棄用。次年,任左僉都御史。《明史》有傳。黃尊素的恩師、東林派人士鄒維璉此時為吏部郎中,鄒維璉(? —1635),字德輝,一字德耀,號匪石,江西新昌人。天啟三年(1623)鄒維璉進京,授兵部主事。《明史》有傳。還有左光斗、左光斗(1575—1625),字遺直,一字共之,號浮丘。桐城人。天啟元年(1621),左光斗授官左僉都御史。《明史》有傳。魏大中等官員都是東林派要人。魏大中(1575—1625),字孔時,號廓園,浙江嘉善人。歷任給事中,都給事中等職。《明史》有傳。一時,朝廷眾多要害部門大多由正直的東林派人士掌管。黃尊素的政治觀點、為官品格與東林派正直官員相通,因受到朝中東林派高官的器重被朝廷考授御史懸缺,告假歸鄉(xiāng)。鄒元標曾高度評價黃尊素:“黃君利刃以齒腐朽,其風裁何減范孟博哉!吾臺中不可無此人物。”鄒元標(1551—1624),字爾瞻,號南皋。江西人。天啟元年(1621)任吏部左侍郎。《明史》有傳。東林派首領之一,與趙南星、顧憲成號為“三君”。引文參見[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黃尊素不畏強暴、孤身抗奸的剛正之舉,被世人譽為“清厲直吏”。據(jù)《黃氏家錄·忠端公黃尊素》一文載:“鄒元標先生為左都御史,由此知公,擢山東道監(jiān)察御史。”[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正因為鄒元標等東林派重臣的器重,黃尊素于天啟二年(1622),順利通過察考,授御史,時年三十九歲。待任期間,黃尊素告假回故里余姚黃竹浦省親。但由于皇帝的更替,政治氣候變幻莫測,東林派官員為政好景不長,待明熹宗繼位后,東林派人士在朝勢力由盛轉衰,且屢遭閹黨殘酷打擊。次年七月,黃尊素省親結束攜家眷返京赴任。上任后,黃尊素與朝中正直的東林派同志患難與共,風雨同舟,為堅守正義,弘揚正氣,與魏忠賢為首的閹黨集團展開了殊死的斗爭。

(一)恪盡職守,謇諤敢言

黃尊素自地官升任京官后,正值明皇朝政治日趨衰落之際。自萬歷皇帝朱翊鈞登基后至其晚期,皇帝與朝臣在立太子問題上鬧得僵持不下,加之皇帝荒政,使本已式微的朝政愈來愈混亂。萬歷四十八年(1620)七月,神宗駕崩,光宗登基。然光宗淫溺無度,登基尚未滿月,即暴斃。經(jīng)過“移宮案”的風波,朱由校被擁立即位。改當年八月之后的年號為泰昌,次年為天啟。熹宗好木工,即位之后荒政。時閹臣魏忠賢與客氏沆瀣一氣,魏忠賢(1568—1627),字完吾,北直隸肅寧人,漢族,原名李進忠。明熹宗時期,出任司禮秉筆太監(jiān),改名魏忠賢。專權亂政,殘害異己,罪大惡極。《明史·宦官》有傳。客氏,原名客印月,又名客巴巴,河北人,明熹宗朱由校的乳母。熹宗繼位后,賜婚客氏與魏忠賢,成為“對食”夫妻。黃宗羲在《黃氏家錄·忠端公黃尊素》一文中概述了當時朝廷的現(xiàn)狀:“天啟初,閹人魏忠賢、帝乳母客氏,干涉外廷。”[清]黃宗羲:《黃氏家錄》,康熙四十二年(1703)抑抑堂刻本。魏忠賢與客氏狼狽為奸,并與外廷投機官員結成閹黨。閹黨采取種種陰謀手段,逐步控制朝政,朝綱日益敗壞,殘酷鎮(zhèn)壓朝中東林派正義官員,將衰敗的大明王朝進一步推向了崩潰的邊緣。黃宗羲在《忠端黃白安先生尊素》一文中說“神宗以來,朝中分為兩黨,君子小人遞為勝負,無已時。天啟初政,小人之勢稍絀,會閹人魏忠賢、保姆客氏,相結以制沖主,盡收宮中之權,思得外庭以助己,小人亦欲乘此以一網(wǎng)天下之君子,勢相求而未合也。”[清]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8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862頁。可見,當時朝政的混亂和政治黑暗到了何等程度。在多事之秋,黃尊素面臨閹黨專政和仕途不測的兇險,為明王朝的前景深感憂慮。在閹黨橫行肆虐之際,眾多的官員顧及自身利益敢怒而不敢言。黃尊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監(jiān)察御史任上,為國計民生、社稷安定恪盡職守。他不怕得罪權臣,謇諤敢言,接連上疏,批評時政。

有鑒于閹黨排除異己,正直官員屢遭貶官削籍,朝廷烏煙瘴氣籠罩,黃尊素于天啟三年(1623),上《請用講學名賢疏》,強烈要求皇帝召還余懋衡、曹于汴、劉宗周、周洪謨、王紀、鄒元標、馮從吾等諸臣,《明史·黃尊素傳》卷二百四十五:“天啟二年,擢御史,謁假歸。明年冬還朝,疏請召還余懋衡、曹于汴、劉宗周、周洪謨、王紀、鄒元標、馮從吾,而劾尚書趙秉忠、侍郎牛應元、通政丁啟睿頑鈍。秉忠、應元俱引去。”見《二十五史·明史》卷十三,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表現(xiàn)了黃尊素同情和支持東林派人士的鮮明立場。黃尊素十分痛恨那些處理政務愚昧遲鈍的官僚,同時彈劾禮部尚書趙秉忠、趙秉忠,字季卿,青州益都人。明熹宗天啟二年(1622),任禮部尚書,被黃尊素彈劾去職。刑部侍郎牛應元、牛應元,字兆坤。西安涇陽縣人。明熹宗天啟初年,任刑部左侍郎。通政使丁啟睿頑鈍。丁啟睿,字性如,號圣臨,河南永城人。明熹宗天啟初年,任通政使。趙秉忠、牛應元二人只得辭職乞歸。黃尊素接著上《明職掌疏》,鮮明地提出:“用人理財,官守言責,一切當核其職掌。”參見[清]黃炳垕:《黃忠端公年譜》,光緒元年(1875)留書種閣刻本。充分反映了黃尊素治國之道應權責一致的政治思想。當時,山東爆發(fā)了以徐鴻儒為首的白蓮教起事。一度平定后,又再起。朝廷派巡撫王惟儉平亂,但遭失敗。黃尊素認為這與朝廷用人不公有關,于是上奏申明自己的治亂方略,奏中說:“巡撫本內(nèi)外兼用,今盡用京卿,不若揚歷外服者之練習。”《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卷十三,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可惜,黃尊素的獨到政見未被朝廷采納。天啟四年(1624)二月,黃尊素目睹明熹宗在位數(shù)年,從不召見大臣,朝政荒蕪,閹黨趁機專權,危害社稷的現(xiàn)狀。上奏提出要恢復先朝便殿召見群臣議政的舊例。奏中直言:“時帝在位數(shù)年,未嘗一召見大臣。尊素請復便殿召對故事,面決大政,否則講筵之暇,令大臣面商可否。”《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卷十三,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但剛愎自用的熹宗對黃尊素的建言不予采納。

天啟四年八月,閹黨頭目魏忠賢利用河南官員向皇帝進宮玉璽,借此向皇帝獻媚。黃尊素識破其奸,為社稷民生計,他明知已經(jīng)開罪魏閹,但還是據(jù)理上疏:“昔宋哲宗得璽,蔡確等競言祥瑞,改年元符,宋祚卒不競。本朝弘治時,陜西獻玉璽,止令取進,給賞五金。此祖宗故事,宜從。”《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卷十三,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黃尊素在奏中引經(jīng)據(jù)典,以本朝先帝不事鋪張為由,最終說服皇帝中止此事,由此挫敗了魏閹的陰謀。作為監(jiān)察御史的黃尊素在任上屢犯龍顏,直刺閹黨。因此,魏閹對黃尊素懷恨在心,伺機必欲除之。

(二)三疏魏黨,風裁著聞

萬歷晚期,閹黨專政,危機四伏。朝中有識之士紛紛要求整頓朝政,改革時弊。萬歷三十二年(1604),大學者顧憲成等人修復東林書院并聚眾講學,顧憲成,字叔時,號涇陽,江蘇無錫人。因創(chuàng)辦東林書院而被人尊稱“東林先生”。萬歷二十二年(1594),被神宗革職回家。回鄉(xiāng)后,同弟顧允成倡議維修東林書院,偕高攀龍等講學其中。三十二年(1604),顧憲成等發(fā)起東林大會,制定了《東林會約》。評議朝政。他們倡導“讀書、講學、愛國”,受到眾多學者的積極響應,朝中正直官員遙相呼應,一時聲名大顯。萬歷四十八年(1620),神宗皇帝駕崩,太子朱常洛登基后,未滿月,因服紅丸藥暴斃。明熹宗天啟皇帝朱由校即位后,其治國昏庸無能,長期沉溺于木工及斗蟋蟀,把處理朝廷事務的大權交由權欲熏天的太監(jiān)魏忠賢行使;魏忠賢借機結黨營私,勾結客氏,權傾一時,閹黨專政加劇,朝政更加黑暗。朝中與東林人士派政見不合的朋黨紛紛投靠有權有勢的魏黨,推波助瀾,明王朝國政瞬間被推到崩潰的邊緣。

閹黨的倒行逆施,巧取豪奪,迫害忠良,與堅持儒家正義立場、要求改革朝政弊端的東林派人士發(fā)生了嚴重政治沖突。在這場事關社稷民生的生死搏斗中,黃尊素挺身而出,與朝中東林派正直官員一起與閹黨展開了拼死較量。作為監(jiān)察御史的黃尊素,面對兇神惡煞,毫無懼色,始終站在斗爭的風口浪尖上,置生死于度外,三疏彈劾魏黨。

天啟四年(1624)二月,天災驟降京城、三月又遭地震,乾清宮受震嚴重,明熹宗患病。黃尊素借天災人禍萬民惶懼之機,于十六日上奏,力陳時政十大弊端。《陳時政十失疏》末言:“陛下厭薄言官,人懷忌諱,遂有剽竊皮毛,莫犯中扃者。今阿保重于趙嬈,禁旅近于唐末,蕭墻之憂慘于敵國。廷無謀幄,邊無折沖,當國者昧安危之機,誤國者護恥敗之局。不于此進賢退不肖,而疾剛方正直之士如仇仇,陛下獨不為社稷計乎?”《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疏中,黃尊素指論時弊十失,尖銳指出:皇帝因討厭諫官,阻塞言路,人人自危,不敢直言;于是小人得計,有恃無恐,朝政昏暗。并列舉漢唐傾城之色喪權誤國的歷史典故開導皇帝,又挑明其嚴重后果:禍起蕭墻,內(nèi)無安國之謀臣,外無御敵之將士;而誤國者則粉飾太平,國之危矣。黃尊素大聲疾呼:“進賢退不肖”,鋒芒直指當朝皇帝忠奸不分,黑白顛倒。然而,在閹黨專權的背景下,黃尊素的奏折到不了皇帝手上。黃尊素明知奸臣當?shù)溃抑G之心不渝,表現(xiàn)出正直東林派人士以天下為己任的獻身精神。事態(tài)的發(fā)展可以預料,閹黨頭目魏忠賢聞之,大怒,對黃尊素要施行廷杖,幸得大臣韓爌力救,韓爌,字象云,永濟人。萬歷中官至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東林派元老。明熹宗三年(1623),晉升首輔。《明史》有傳。黃尊素才逃過一劫;但還是受到了奪俸一年的處分。黃尊素與閹黨展開正面的交鋒勇氣,極大地鼓舞了朝中東林派官員的斗志,也是對閹黨迫害忠良之士的一次有力反擊。

當時,東林派官員副左都御史楊漣有鑒于閹黨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忍無可忍。為打擊閹黨的囂張氣焰,楊漣欲上疏揭露魏忠賢的二十四大罪行,意欲扳倒魏閹。黃尊素接魏大中通報后權衡再三,認為“除君側者,必有內(nèi)援。楊公有之乎?”《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以此勸說楊漣,要想鏟除君王身邊的小人,前提是要有內(nèi)援,只有內(nèi)外結合,才會成功。反之,不但無損于魏忠賢,而且我輩會遭受其害,切不可貿(mào)然行事。遺憾的是楊漣沒有聽從黃尊素的勸告,決意上奏。楊漣上疏后,結果不出黃尊素預料,“被旨譙讓”。作為楊漣的生死同志,在這種情勢下黃尊素只能挺身救援而沒有其他退路。黃尊素不顧自身的安危,為聲援楊漣的正義斗爭,再次抗疏,痛斥閹黨,疏中說:

天下有政歸近幸,威福旁移,而世界清明者乎?天下有中外洶洶,無不欲食其肉,而可置之左右者乎?陛下必以為曲謹可用,不知不小曲謹,不大無忌;必以為惟吾駕馭,不知不可駕馭,則不可收拾矣。陛下登極以來,公卿臺諫累累罷歸,致在位者無固志。不于此稱孤立,乃以去一近侍為孤立耶?今忠賢不法狀,廷臣已發(fā)露無余,陛下若不早斷,彼形見勢窮,復何顧忌。忠賢必不肯收其已縱之韁,而凈滌其腸胃;忠賢之私人,必不肯回其已往之棹,而默消其冰山。始猶與士大夫為仇,繼將以至尊為注。柴柵既固,毒螫誰何?不惟臺諫折之不足,即干戈取之亦難矣。《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

在疏中,黃尊素將斗爭的鋒芒直指皇帝,直言皇帝是造成閹黨專政的禍首:“政歸近幸,威福旁移”。黃尊素認為,皇帝為滿足自己的私欲,置朝政于不顧,才被閹黨利用;閹黨無法無天,日益坐大。閹黨得勢之時,即是忠臣遭殃之日。為此,黃尊素強烈要求皇帝清除魏忠賢等閹黨。在疏中,黃尊素已不再使用委婉的語言,而是劍指皇帝,用一連串反問的句式諷喻熹宗,表達自己的治國政見。疏中指名道姓地抨擊魏忠賢欺世盜名,無惡不作的罪行。其目的是要規(guī)勸皇帝審時度勢,認識閹黨的罪惡,清除魏黨。黃尊素明知奏折到不了皇帝手上,反而會將自己直接陷入對壘魏黨集團的地步;但他必須這樣做,他要與楊漣并肩抗爭,聲援楊漣的正義斗爭。黃尊素的再次上疏,其后果可想而知。魏忠賢得疏后愈加嫉恨黃尊素。另外,由于楊漣在條件尚未成熟的情況下,未從長計議,拒聽黃尊素的忠告,貿(mào)然上疏,過早地暴露了東林派官員的政治意圖,這也為日后反閹黨斗爭的失敗埋下了伏筆。

就在楊漣首疏、黃尊素再疏不久,工部郎中萬燝也因上疏彈劾閹黨而受到魏忠賢的殘酷報復,萬燝,字暗夫,南昌人。天啟初年,萬燝任工部郎中,督陵務。《明史》有傳。魏忠賢矯旨將萬燝廷杖一百。萬燝被打得皮開肉綻,血橫肉飛,四日后,斃命。萬燝被杖死后,并沒有讓魏忠賢罷手,為打擊朝中東林正直官員,繼續(xù)大施淫威,凡敢于上疏請命的官員廷杖不誤。面對魏忠賢的淫威,黃尊素針鋒相對地與之斗爭。萬燝既廷杖,魏忠賢又欲杖御史林汝翥,林汝翥,字大葳,號心宏,福清人。明天啟四年(1624)任巡城御史。《明史》有傳。諸言官詣閣爭之。魏黨小太監(jiān)數(shù)百人擁入閣中,攘臂肆罵,諸閣臣俯首不敢語。黃尊素見狀厲聲斥責:“內(nèi)閣絲綸地,即司禮非奉詔不敢至,若輩無禮至此!”《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面對氣勢洶洶的閹黨爪牙,黃尊素毫無畏懼,挺身痛斥,小太監(jiān)們才悄悄散去。

有鑒于魏閹利用廷杖酷刑迫害敢于直言的忠臣,黃尊素義憤填膺,不顧自身安危,又一次上疏:

律例,非叛逆十惡無死法。今以披肝瀝膽之忠臣,竟殞于磨牙礪齒之兇豎。此輩必欣欣相告,吾儕借天子威柄,可鞭笞百僚。后世有秉董狐筆,繼朱子《綱目》者,書曰:“某月某日,郎中萬燝以言事廷杖死”,豈不上累圣德哉!進廷杖之說者,必曰祖制,不知二正之世,王振、劉瑾為之;世祖、神宗之朝,張璁、嚴嵩、張居正為之。奸人欲有所逞,憚忠臣義士掣其肘,必借廷杖以快其私,使人主蒙拒諫之名,己受乘權之實,而仁賢且有抱蔓之形。于是乎為所欲為,莫有顧忌,而禍即移之國家。燝今已矣,辱士殺士,漸不可開。乞復故官,破格賜恤,俾遺孤得扶櫬還鄉(xiāng),燝死且不朽。《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

疏中,黃尊素以廷杖忠臣有失皇帝德性為由,引經(jīng)據(jù)典,揭露了魏忠賢閹黨的滔天罪行,并對這種慘無人道的廷杖制度給予鞭笞,揭露閹黨矯旨用廷杖懲罰忠臣是慣用的手段。同時,要求明熹宗恢復萬燝的舊職,破格賜恤。疏上,閹黨魏忠賢又一次被激怒。殺人眼紅的魏忠賢那肯就此罷休,忠臣林汝翥還是遭到廷杖,杖后削職為民。黃尊素針對魏忠賢閹黨集團的倒行逆施,相繼連上三疏:第一疏在楊漣之先,第二疏繼楊漣而上,第三疏在萬燝杖后,三疏如利劍直刺魏黨,顯示了東林派正直士大夫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然而,由于閹黨集團此時已經(jīng)坐大,掌控朝政,對異己者實施嚴厲打擊,東林派陣營的斗爭力量逐步削弱。東林派首輔葉向高面對閹黨亂政悲憤之極,又無計可施,無奈堅決要求致仕,得到準許。葉向高去職后,朝中正直的東林派勢力已群龍無首,魏忠賢乘機變本加厲地迫害朝中殘存的東林派正直官員。

魏黨本身是明王朝腐敗政治的畸形產(chǎn)物,一旦氣候適時,便肆無忌憚地欲將朝中正直的東林派官員一網(wǎng)打盡。閹黨用莫須有的手法誣陷東林派人士為“東林黨”,東林黨:明萬歷三十二年(1604),顧憲成等人修復宋代楊時講學的東林書院,與高攀龍等人在此講學。因其諷議朝政、評論官吏,得到朝野的廣泛支持,同時也觸犯了當朝利益集團。天啟初,魏黨將具有東林派思想的朝野人士打成“東林黨”,意欲以朋黨之名除之。黃宗羲在《明儒學案·東林學案》一文中一針見血地指出:“然則東林豈真有名目者?亦小人者加之名目而已矣。”見《黃宗羲全集》第8冊,沈善洪主編,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726頁。并羅織罪名,精準清除。天啟五年(1625)魏忠賢黨羽時任副左都御史的王紹徽還別出心裁地套用《水滸傳》故事,對號入座,胡編亂造《東林點將錄》一卷進呈魏忠賢,作為清除東林人士的依據(jù)。在所謂的“東林黨”一百零八將黑名單中,黃尊素被列為《點將錄》的第十七位,即“天罡星急先鋒山東道御史黃尊素”,還被打成所謂“東林黨馬軍八驃騎八員”之一,成為閹黨必欲清除的對象。就黃尊素而言,其雖被閹黨目為“東林黨”要人,但考察黃尊素與無錫東林書院之間的關系,兩者其實并無瓜葛,其從未參加過東林人士組織的任何學術活動。黃尊素之所以站在朝中東林派正直官員一邊,主要在于政治主張一致和情感上的認同。黃尊素與東林派人士并肩抗爭閹黨,也并非因為他曾受到朝中東林派正直官員的提攜,他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和人格追求。黃尊素自少年起飽讀史書,胸懷儒家的仁政社會理想,“志掃奸鄙”,愛國愛民。他容不得朝中閹黨危及社稷民生,在大是大非面前,“良知”決定他的人生立場必為堅守道德正義而獻身。在與朝中東林派官員的交往中,他與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官員相知甚深,志同道合。正因為如此,黃尊素在與閹黨的生死搏斗中,與東林派正直官員并肩戰(zhàn)斗,生死與共,毫不退縮,成為同閹黨殊死搏斗中沖鋒在前的干將,這是其道德和政治立場決定的。為堅守正義,為社稷的安定,為民生的福祉黃尊素甘愿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在這一點上黃尊素與其他東林派正直官員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但在反閹黨斗爭的策略上黃尊素表現(xiàn)的更為深思熟慮,他不但“謇諤敢言”,而且“深識遠慮”。有鑒于天啟朝復雜的政治斗爭形勢,身處風口浪尖上的黃尊素行事十分謹慎。對朝中東林派某些官員的過激行為及時提醒,倡導有理、有節(jié)地與閹黨作斗爭。

首先,黃尊素認為,同閹黨斗爭要抓住主要矛盾,以掌控大局。當時,朝中東林派重臣鄒元標等人糾纏與“三案”故事,而對閹黨的陰謀失卻警惕,黃尊素及時指出:“當鄒先生長憲時,諸君子日追理‘廷擊’‘紅丸’‘移宮’所謂三案者,龂龂而爭之。或謂公曰:‘今論人者,以三案為鑒。公胡無說于此?’公曰:‘三案已為成事,今日宮府所急,似不在此。'”[清]黃宗羲:《黃氏家錄·忠端公黃尊素》,康熙四十二年(1703)抑抑堂刻本。在黃尊素看來,“三案”已為往事,當務之急是如何有效地與閹黨作斗爭,以保存自己的實力。黃尊素的判斷是正確的,時值魏忠賢的權欲日益膨脹,千方百計排除異己。不久,鄒元標、劉宗周等在朝東林派正直官員,被迫去職歸里。天啟四年正月,黃尊素上《請用講學名賢疏》,要求重新啟用被閹黨排斥的正直東林派官員,但無果。

其次,在同閹黨斗爭中,黃尊素善于團結與東林派官員意見相左的其他官員,爭取他們參與到反閹黨的斗爭中來,防止斗爭范圍的擴大化,而導致將這部分官員推向魏黨。據(jù)《明史·黃尊素傳》載:

是時,東林盈朝,自以鄉(xiāng)里分朋黨。江西章允儒、陳良訓與大中有隙,而大中欲駁尚書南師仲恤典,秦人亦多不悅。尊素急言于大中,止之。最后,山西尹同皋、潘云翼欲用其座主郭尚友為山西巡撫,大中以尚友數(shù)問遺朝貴,執(zhí)不可。尊素引杜征南數(shù)遺洛中貴要為言,大中卒不可,議用謝應祥,難端遂作。汪文言初下獄,忠賢即欲羅織諸人。已,知為尊素所解,恨甚。其黨亦以尊素多智慮,欲殺之。《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

在黃尊素看來,同閹黨斗爭應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決不能四面出擊,樹敵過多,甚至將朋友當敵人。黃尊素還嚴肅地告誡同志說:“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吾儕其無鬩墻以名外侮乎?”[清]《黃宗羲全集》第8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862頁。強調(diào)團結的重要性。正因為黃尊素在與閹黨的斗爭中,時時處處從斗爭的大局著眼,及時阻止朝中東林派官員的過激做法,化解矛盾,團結了一批官員;所以魏黨無法利用人際矛盾擴充勢力打擊東林派正直官員。因而,魏黨對黃尊素更加恨之入骨。

再次,黃尊素在同閹黨集團的斗爭中,十分注意把握斗爭的時機與策略,絕不輕言彈劾魏黨官員,反對操之過急,以免謀事不足,敗事有余,反被閹黨借機陷害。天啟四年(1624)六月一日,楊漣彈劾魏閹二十四罪之前,黃尊素獲知此事,認為楊漣此舉不妥,竭力勸說:“除君側者,必有內(nèi)援。”《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楊漣不從,卒及于禍。工部郎中萬燝遇害后,黃尊素深感副左都御史楊漣處境危急,勸他趕快離去,免遭閹黨迫害,導致與閹黨斗爭力量的削弱,楊漣又聽不忠告。由于楊漣上奏意已決,黃尊素的勸告無效。疏入后,即被魏閹所獲,楊漣被捕,不久為魏閹所害,慘死詔獄;朝中東林派陣營力量嚴重削弱,斗爭形勢從此逆轉。

第四,對那些思想傾向閹黨,并與閹黨有密切關系的官員,黃尊素也不把他們與魏黨一樣看待;而是做好轉化工作,使其不至于徹底倒向閹黨。東林派官員給事中魏大中抓住具有閹黨傾向、與魏忠賢暗中交結時任禮部尚書的魏廣微失職行為,欲彈劾之。黃尊素聞之勸說魏大中:“廣微,小人之包羞者也,攻之急,則挺而走險矣。”《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黃尊素認為,魏廣微尚處在首尾兩端之際,若此時彈劾,就會促其迅速倒向魏黨,與斗爭十分不利。但魏大中沒有深悟黃尊素的遠見,還是上奏彈劾魏光微。結果不出黃尊素所料,“廣微益合于忠賢,以興大難”。《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由于魏廣微記恨東林派官員,最后成為魏忠賢的死黨,助紂為逆,成為迫害朝中東林派官員的急先鋒。天啟四年六月,閹黨逮捕楊漣、魏大中,并為閹黨所害。“公哭之于野,慟。”[清]黃宗羲:《黃氏家錄》,康熙四十二年(1703)抑抑堂刻本。

第五,對遭受閹黨迫害而下獄的正直官員,黃尊素想方設法營救。據(jù)《明史·黃尊素傳》載:“汪文言初下獄,忠賢即欲羅織諸人。已,知為尊素所解,恨甚。”《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卷十三,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歙人汪文言有謀術,仗義,獄吏出身,入京后,買了監(jiān)生身份。汪文言人際關系廣泛,能周游朝中諸黨派,與東林派官員交往甚密。魏忠賢獲悉后,借機將其打入詔獄,刑訊逼供,欲使其招供朝中東林派官員的所謂“罪行”。黃尊素擔憂汪文言在獄中挺不住,危及諸正直官員,就通過關系將其營救出獄,魏黨陰謀未能得逞。對此,閹黨對黃尊素恨甚。

從上述事例可以看出,黃尊素面對復雜的政治斗爭形勢,十分注重斗爭的策略。他頭腦清醒,善于掌控局勢,化解危機,以足智多謀聞名于朝。正因為此,連魏黨對其下手也不得不有所顧忌,伺機行事。

由于黃尊素堅定地站在朝中正義官員的一邊,與閹黨作堅決地斗爭,閹黨視黃尊素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后快。據(jù)《明史·黃尊素傳》載:“五年春,遣視陜西茶馬。甫出都,逆黨曹欽程劾其專擊善類,助高攀龍、魏大中虐焰,遂削籍。”《二十五史·明史·黃尊素傳》,線裝書局2007年版,第1332頁。閹黨經(jīng)過精心策劃,先借機將黃尊素調(diào)離京城,待黃尊素一出京城,魏忠賢就授意爪牙工部主事曹欽程上疏彈劾黃尊素。羅織罪名,以助東林派人士高攀龍、魏大忠為由將黃尊素削籍。黃尊素被魏忠賢削籍后,即歸里,十年宦海到此告終。

黃尊素歸里后,在家重操教書舊業(yè)。不久,從京城傳來消息,當年智審“梃擊案”的東林派官員、“梃擊案”發(fā)生于明萬歷四十三年(1615),鄭貴妃手下太監(jiān)龐保、劉成將一個叫張差的濟州鄉(xiāng)人引人皇宮,唆使其持木棒闖太子居所慈慶宮,打傷了守門太監(jiān),史稱“梃擊案”,為晚明“三大案”之一。時任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被誣貪贓入獄,王之寀,字心一,陜西朝邑人。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進士。歷官清苑知縣、遷刑部主事。最后竟被逼死于獄中。緊接著,魏忠賢開始策劃重翻“三案”,大肆陷害“紅丸案”“移宮案”中所謂的禍首,迫害東林派人士,連已故的東林派官員鄒元標、李三才等也都受到削奪的處分。汪文言自被黃尊素設計救出之后,又因遭閹黨御史梁夢龍彈劾,再度被捕入獄。隨著閹黨勢力愈來愈大,朝中東林派正直官員的勢力幾乎被魏忠賢閹黨清除干凈,一場你死我活的反閹黨斗爭,最后以東林派官員的失敗而告終。

從歷史趨勢看,在明末這場反閹黨的斗爭中,黃尊素的所作所為是基于對晚明現(xiàn)實社會的深入觀察和對朝政腐敗的本質(zhì)性思考之后的自覺選擇,并非是意氣用事的簡單站隊。從思想文化源流上看,是受歷史上清官和忠臣意識的驅使,是儒家仁政文化的體現(xiàn)。在動機上是為國除奸,為民除害。從行為上看,黃尊素并不是那種隔岸觀火,只會空談,見風使舵的政客;而是從為國為民的儒家政治理念出發(fā),不顧身家性命,投身于同閹黨的殊死斗爭;并非為一己私利而爭權與朝、爭利于市;而是注重名節(jié)、知行合一,視道德人格如生命的士大夫。在朝政危難之際,黃尊素挺身而出,表現(xiàn)出道義重于生命的忠義精神。

在這場反閹黨斗爭中,黃尊素經(jīng)受了良知的考驗、為官品格的檢驗,堅守了自己所認定的道德理想,為后世所敬仰,也為竹橋黃氏家族贏得了莫大的聲譽。作為朝中東林派的中堅人物,盡管黃尊素作為御史官職并不高,但其胸懷大局、凡事從長計議,處事穩(wěn)重,既敢于斗爭,又注意斗爭的策略。在波詭云譎的政治斗爭中善于駕馭時局,其膽敢批逆鱗,其識能破時局之謎,在諸多方面遠非其他東林派官員所及。東林派官員在反閹黨斗爭中的失敗,造成其悲劇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復雜的政治原因、社會原因,也有東林派人士自身的原因等。黃尊素與其他東林派官員的反閹黨斗爭,是明末社會正義與邪惡之間較量的必然要求,是難以回避的。因此,在事關國家何去何從的大是大非面前,黃尊素等東林派官員以天下為己任的擔當精神,舍身救世,視死如歸,是具有積極的歷史意義和正面價值。他們的反閹黨斗爭具有醒世、警世和喻世的社會作用。從歷史規(guī)律的角度來認識這場反閹黨斗爭的失敗,其最根本的政治原因是明王朝封建專制體制自身不可克服的內(nèi)在矛盾所決定的,單憑正直的東林人士堅守道德正義、忠心維護朝綱是難以挽救封建專制王朝必然走向滅亡的這一歷史趨勢。具體到明末天啟年間魏忠賢憑借皇權血腥清洗朝野正直東林派志士的歷史事件,是由于魏忠賢閹黨集團私欲極度膨脹,結黨營私,禍國殃民,其罪惡罄竹難書;因此,其所作所為無任何正面價值可言。魏閹借助明熹宗的荒政,并聯(lián)合朝野反東林人士的黨派勢力,合力絞殺東林派官員;加之,朝中東林派官員在斗爭策略上一再失誤,斗爭力量削弱,最后導致了反閹黨斗爭的失敗。盡管反閹黨斗爭最后歸于失敗,但黃尊素等東林派志士的正義斗爭的歷史價值和意義是永存的。這場反閹黨的殊死斗爭反映了東林派志士仿效前賢,以生命堅決捍衛(wèi)儒家的道德正義,以身許國,表現(xiàn)出東林志士視死如歸赴國難,以殺身成仁的悲壯氣概,展現(xiàn)了人性、氣節(jié)的崇高,激發(fā)了民眾對閹黨罪惡的認識和義憤。他們的正義斗爭是時代所需要的,也是對中華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精神的傳承和發(fā)揚,是以生命作證。其斗爭的意義遠勝于其在反閹黨斗爭中的種種失誤。正因為如此,東林派志士的壯舉、其獨特的文化精神為世人所敬仰,也為后世所認同和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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