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布后現代生態思想研究
- 柯進華
- 3115字
- 2019-12-06 16:04:16
3.5.3 柯布的自然觀
新的、生態的基督教必須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人在自然中的恰當位置等,也就是說,需要一種生態的自然觀。柯布在早期使用“次人的世界”(subhuman world)這一術語來指代自然,但后來覺得這一詞帶有人類中心主義傾向。柯布最終改用人類和非人類(the nonhuman world)這兩個概念來區分人類和不包括人類的自然世界。“由于自然這個詞有著如此豐富的歷史和如此多樣的含義,我通常用非人類世界來代替。顯然,從定義上說,人類外在于非人類世界,但……關鍵在于人類與非人類世界是如何聯系的。”柯布的用意是以此來避免人與自然的二分、歷史與自然的二分,避免人類中心主義,強調人與自然是一個整體,人是自然的一部分。
柯布借用了理查德·奧沃曼(Richard Overman)的一個很形象的類比來說明人類歷史與自然歷史相比是何其渺小和短暫,人類歷史是地球經歷漫長發展后才新近出現的,是自然歷史的一部分,而且是新近的和短暫的一部分。如果將地球50億年的歷史記錄在十卷、每卷500頁的書上,那么每頁將記載100萬年。細胞生命出現在大約10億年前,寒武紀的植物和動物只在第十卷出現。第十卷的前一半記載陸生植物和兩棲動物的出現。大約在500頁的第十卷的第440頁,爬行動物的發展達到頂點,直到第465頁,爬行動物的統治地位被鳥類和溫血動物取代。最后,在第499頁,人類才出現。第500頁,也即最后一頁的最后兩個字,記載的是6000年前至今人類文明出現的故事。
在柯布看來,現代社會對自然的價值及實在性進行持續的、越來越強的否定;同時,對上帝的信仰也出現衰退。柯布認為這兩者之間不只是巧合,而是有著內在的關聯。希伯來圣經傾向于通過歷史事件來認識上帝,但希伯來先知和希臘哲學家都沒有將人從自然中脫離出來,因為上帝是世間一切的上帝。而當神學家停止從自然和歷史這一更全面的方式來認知上帝,而認為上帝僅僅與人的道德、宗教經驗或者特定事件相關聯時,對上帝的信仰就變得模糊和混淆了。“對上帝的信仰的衰退是與喪失自然的實在性的信念聯結在一起的。即,用于否定‘次人的世界’的實在性的理由同樣地被運用于上帝。如果人是萬物的尺度,那么他也是衡量上帝存在的尺度。”既然非人類世界的存在取決于人類對它們的感官經驗,那么,上帝的存在也僅僅局限于人對上帝的感官經驗。思考上帝自身或者上帝的自存(aseity)變得沒有意義。
柯布批判傳統基督教,特別是新教堅持自然與歷史的二分,歷史被看作獨特的和不可逆的,而自然是無止境地不斷重復的;歷史是唯一發生真正變化的場所,其未來是不確定的,而自然則始終保持不變,是無限和永恒的。人與自然、歷史與自然的二元論與人類中心主義相結合,這導致了嚴重的后果。它使得人類對非人類世界的任意宰制變得理所當然,任何對非人類世界的關愛都被看作多愁善感。柯布對自然與歷史二分的原因進行了分析,認為自然與歷史的二分源于歷史學家和科學家對歷史和科學這兩種研究模式的夸張區分。歷史學家只管敘述一系列獨特的和不可重復的歷史事件,而科學家只是沉浸在尋求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都有效的普遍規律。這導致我們錯誤地認為自然事件與歷史事件是截然不同和相互分離的。
柯布認為,在自然與歷史的關系問題上,圣經的遠見比現代的自然—歷史觀更為準確。根據圣經,非人類世界也有歷史,并且與人類歷史密切關聯。非人類世界與人類共同墮落,因人類的罪而受苦,最終必將與人類一起共同獲得拯救。
自然是一個整體,用柯布的術語來說,人類與非人類是一個整體。當前的問題是如何闡明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聯系。柯布認為,利奧波德(Aldo Leopold)的生物金字塔形象(the image of biotic pyramid)已經向我們表明了人類歷史與非人類世界,尤其是人類生命與其他生命是交織在一起的生命之網。“如果我們人類不干預,進化過程將同時通過建造土壤和增加依賴土壤生存的生命形式的多樣性和復雜性來產生生物金字塔的最大化。”
當今,我們需要將自然和歷史視為一個整體,并明確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生態問題同時也是一個重新反思人類自身、反思人類在自然中的位置的重大問題。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這個命題在東方人看來是再平常不過了,然而,要真正說清這一命題的內涵并非易事。人在何種意義上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與自然是如何聯系的,人在自然中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角色?這些問題并不容易回答清楚。柯布是一個基督教神學家,對他來說,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探討當然不能脫離上帝及上帝與受造物的關系。柯布從一個基督教神學家的立場對這些問題給予了回答。
首先,恢復自然的受造物地位,恢復人類與非人類世界為共同的受造物關系(co-creaturehood)。當前對世界的祛魅使人們習慣用“自然”這一術語來描述非人類世界。但在柯布看來,圣經中并不存在“自然”這一概念。因為人類和非人類世界都是上帝的受造物。“談到圣經的教導,注意到圣經中沒有‘自然’這一概念是重要的。相對應的一個根本概念是受造物。談到人類與非人類世界的共同受造物關系,人類和其他物種是沒有區別的。盡管人類是獨特的,圣經的創造論故事以人類為頂峰,但圣經的根本遠見是人類與非人類世界的連續性。”認識到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和堅持人類與非人類的連續性對培養生態意識具有重要意義。“認識我們是自然的一部分,或者更準確地說,我們是受造物的一部分,就是去體驗我們自己的福祉是與非人類世界結合在一起的。”
明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受造物的一部分可以使我們真正看清人類是依存于非人類世界的,人類自身的福祉與非人類世界的福祉是密切相關的。人類是參與到世界進程之中的,與世界有著各種內在關聯。人的行為對人類自身和其他非人類世界都將有著諸多影響。不管是從人類自身的利益考慮、從非人類世界自身的利益考慮還是從對上帝的崇敬來說,人都有責任去關愛其他非人類受造物。柯布否定人類具有絕對價值,但這并不是貶低人類的價值,而是強調人類與非人類世界的連續性和共同的受造物地位。柯布認為,恢復世界的受造物地位對基督教神學,尤其是生態神學極為重要。“我仍然確信,基督教神學成立的可能性取決于重建(renewal)世界作為受造物這一遠見,并且懷特海的哲學為這一更新提供了最好的渠道。”
否定人類的絕對性不是違背圣經,而恰恰是堅持圣經。“關鍵問題在于,我們需要的是在不喪失人類作為受造物的頂峰這一圣經意義的情況下,恢復人類作為共同的受造物的形象。”
其次,堅持人類是受造物的頂峰。柯布反對簡單地將人只作為自然生命之網中的一個普通部分,只作為眾多物種中的普通一種,而否定人的獨特性、目的性和創造性。通過對猶太教、基督教的歷史分析,柯布認為,人類是受造物的頂峰。用圣經的語言來說,只有人具有上帝的肖像,人類是由上帝任命來看管其他一切受造物的。“但對那些受圣經所塑造的人來說,人類之種在整體中扮演了支配性的角色,并且因而對整體的幸福有責任。支配的真實性,在我們看來,是由真實的處境所確定。……事實上我們一直以來都糟糕地行使我們的主權,此一事實呼吁我們現在要負責任地行使主權——而不是假設我們并沒有主權。”根據圣經,人類是上帝任命來看管他的園子的。但人對世界的治理并不一定導致人類中心主義、導致人對自然的宰制。因為管理不同于宰制,管理更意味著責任,意味著服務其他一切受造物的福祉。關鍵的問題在于,人類能否正確行使他們的主權。
柯布認為,生態的基督教既不貶低人類的價值,也并不將非人類世界僅僅視為工具。“新的基督教必須以一個以人類為頂峰的、健康的生物金字塔遠見來取代以人類為絕對的遠見。”因此,在實踐上,基督教并不反對人類對非人類世界的科學研究,不反對人類運用科技手段來尋求更豐富的人類生活。但基督教反對對非人類世界進行無情的掠奪和破壞。“每一個人類行為都必須同時從它對我們的影響和它對其他生命的影響這兩方面來衡量。我們遠遠比任何其他生物更有價值,但這并不將其他生物的價值貶低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