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統住手！”正在這最危急的時刻，眾人忽然聽得最后面有人朗聲說了一句。回頭看去，發現竟然是萬歷皇帝在說話。只見萬歷在孝端皇后和侍女寒玉的攙扶下向前走來，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護在他身前的顧遠山和魯昕都本能的給他讓開一條路。

萬歷來到眾人之前站定，看著那名老刺客，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朗朗吟道：“足踏圜丘祭昊天，焚香祈愿禱豐年。紅壇碧瓦演天地，古佛神靈佑萬川。皇詔龍吟成古跡，華章史記入藏箋。古今多少帝王夢，化做游人談笑篇。”

吟完這首詩，萬歷突然有些傷感，眼角竟然滲出了淚水。突然，那名為首的老刺客竟然向前一步，單膝跪地，大聲說道：“老奴秦天，攜人、修羅、地獄、餓鬼、畜生六道陣奴，恭迎主人大駕！”其余的五個刺客也立刻整齊劃一地跪下，口中稱道：“陣奴恭迎主人大駕！”

所有人都被變故驚得目瞪口呆，原以為是刺客的六名黑衣人，竟然是皇上的奴仆？

“這么多年了，難為你們六人了。”萬歷輕輕嘆了一口氣，感慨的說。

“主人，我等奉命在此研習六道之陣五十余載，已將此陣推演至天人合一，六道同歸之境界。如今，六道之陣已然大成，改無可改，進無可進。想來，已完成主人當年重托。”那老刺客依然半跪在地，低著頭緩緩說道，聲音中無悲無喜，似已超脫世外一般。

聽到這里，眾人更是一頭霧水：五十余載？那豈不是先帝還在位之時？還有，除了那個為首的老刺客之外，其余五人看上去都決計不會超過四、五十歲，又怎會在五十余年前就開始在此研究那什么六道陣法？

眾人之中，唯一不算太過驚訝疑惑的是孫傳庭。這時，孫傳庭在眾人說話間已然盤坐調息，恢復了大半，于是站起來說道：“我剛才與此人過招，便發覺此人不僅招式身法奇特，內力更是深厚無比，如此內力，就算天資絕頂之人，也要數十年苦修才能夠擁有。而且其余五人，雖不曾動手，但是我卻能夠感受到他們隱隱組成了一種奇門陣法，能夠集合五人之內力，牢牢鎖定牽制住陣中敵人的氣場，壓制他的功力。而且，這五人的內力，也絲毫不比那老者差。這六人，皆當世絕頂高手，更何況，他們憑借那玄妙陣法，幾乎能夠合六為一。使他們每人都擁有六個人的全力！”

眾人聽罷，皆大驚失色，那豈不是說，這陣法一出，組成陣法的人，每人都能夠功力驟然提升六倍？

萬歷見孫傳庭恢復過來，趕緊關切的問道：“傳庭，你方才受傷不輕，可要緊么？”

孫傳庭的確在與那陣奴對招時受傷，不過他是主修外門功夫，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之前受的那掌被皮肉擋去大半，并沒有傷及肺腑，是以能夠在短時間內調息恢復。見到萬歷如此關心自己，孫傳庭受寵若驚，趕緊回答道：“托陛下洪福，卑職剛才只是皮外之傷，不礙事的！”說完，還跳開幾步，虎虎生風的打了幾拳，以示自己無事。

“陛下，這六人，真的是您的手下？”一直站在萬歷身邊保護的顧遠山不放心的問道，生怕再起變故。

“嗯，顧狀元心思縝密，不錯，不錯。朕，果然沒有看錯人！”萬歷緩緩說道。旁邊顧遠山卻不知“沒看錯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只能不明所以的點頭稱是。

“主人，方才與我交手的那人，根基扎實，內外兼修，招式正統大氣，當是傳自名家。尤其是最后他使出的那一套‘飛天銀梭’的功夫，更是千變萬化，鬼神莫測。老奴也是憑借六道大陣之威才能夠僥幸勝之，如若單打獨斗，老奴決計不是對手。”那為首的老陣奴依舊一動不動的跪著，連嘴唇都幾乎沒動的說道。

“的確如此，朕也看出來了。不過秦老說自己不如他，那也是太過自謙了。若單論內力，這世間能夠勝過你百年修為的，恐怕已沒有幾人了吧。”

百年功力？！眾人再次大吃一驚。只是今晚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事到如今，幾人都已經有些麻木，見怪不怪了。

見顧遠山，魯昕等文人都目瞪口呆，狀似不信，孫傳庭趕緊將他二人拉到一邊，小聲說道：“你們別不相信，人們都道，習武能夠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其實真的確有其事。尤其是主修內功之人，經脈內臟都要比常人強健，壽命也會比普通人長久。甚至在重傷垂死之際，都能夠憑借丹田中的一口真氣，暫時吊住性命而不死。如若不是剛才那人動手時就似乎已經知曉我等身份而手下留情，恐怕他那一掌就能當場震碎我的肋骨和心肺，要了我小命！”這一番話聽得顧魯二人一愣一愣的，本來以為孫傳庭的武功已經足夠高強，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如此強悍之人。

“愛妃，你看，這幾人可以嗎？”萬歷看見那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交談，也小聲的詢問著身邊的孝端皇后。

“陛下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為何還要來詢問臣妾呢？”孝端皇后輕輕的笑道。

“這一次，是朕翻盤的最后希望了。如果失敗了，那不僅朕會被魏閹一輩子壓死，我大明，更會落入萬劫不復之地。所以這人選，朕得慎重考慮啊。”萬歷的臉上露出了一陣滄桑的表情，眼中隱隱有渾濁的淚光。

“女兒覺得，顧狀元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心思縝密，性格沉穩，所以父皇暗中準備多年的東行一事，可以秘密派他前往，以顧狀元的口才，定能說服光海君。洪承疇大人的才干自不必去懷疑，而且他本就是朝廷命官，父皇可以名正言順的提拔他，以他為朝中明面上反抗閹黨的領軍人物，并且不斷的給予各方幫助。還有他帶來的的那個標統孫傳庭，也是個可用之才，習武之人重義輕生，所以父皇盡可大膽的委以軍權重任，讓他在山海關至京師一路屯田練兵，若朝中有變，可第一時間進京勤王。至于榜眼魯昕，此人是個耿直的老好人，一副人畜無害的長相，放到人群里就認不出來的主，女兒以為，父皇也可以將他培養成一枚暗子，安插進閹黨作為內應，平時打探消息通風報信，父皇對魏閹發難之時，亦可里應外合。如此一來，他們四人兩內兩外，兩明兩暗，何愁大事不成！”侍女寒玉，也就是云夢公主見到父皇傷感，便趕緊順著他的心意說道。

萬歷點點頭，欣慰地贊揚道：“女兒真是長大了啊。句句都說道為父的心坎兒里了。唉，要是你那幾個哥哥也能像你一樣英明聰慧，那該有多好啊……”頓了頓，萬歷又道：“云夢，你少有天資，太過耀眼，強過你那些沒用的哥哥太多。朕為了保護你，不讓你被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暗中殘害，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讓你以得了天花不治身亡為幌子，變換身份成為一個身份低微的侍女。這些年，你沒享過一天作為公主應得的福分，還時常被人欺負……女兒，你怨爹嗎？”

云夢公主聽了這番話，眼眶早已通紅，只是有外人在場才沒有哭出聲來，只能強忍著心中的酸楚，低聲哽咽道：“父皇，女兒從來沒有怪過您啊。女兒從一開始就知道，父皇是為我好……其實作為侍女也挺好的，不用卷到宮廷黨爭的漩渦里去。這些年偶爾能在夜深人靜時和父皇母后一起通過那密道來到天壇走走，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說到這里，云夢公主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伏在孝端皇后的肩頭輕聲抽泣起來。孝端皇后也淚眼朦朧的摟著自己的女兒，輕聲安慰。

萬歷不再去打擾母女倆，轉過身，抬起頭看著清冷的月光。許久，才長嘆一聲，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細微聲音嘆道：“云夢啊，你啊，為何……為何偏偏要生在帝王之家呢？”

萬歷兀自感嘆著，六名陣奴也沒有任何動作，一直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仿佛是六座石像一般。看見萬歷憂傷的模樣，四名年輕人也只得站立在他身后，不發一言，靜靜地等待著。

許久，云夢公主早已止住了啼哭聲，甜美純真的表情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看見四人都在看著自己，云夢的臉微微一紅，俏皮得嘟了嘟嘴，躲到孝端皇后身后去了。

這時，萬歷似是終于從感慨中回過神來，微微抬起頭，感受著越漸寒冷的晚風，才發現月已西斜，已然是后半夜了。

略帶歉疚地看著站在面前的四人，萬歷滿意的點了點頭，說：“今晚，真是辛苦你們了。朕知道，現在的你們，一定滿腹疑問。現在，你們就問吧，朕會把你們想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考慮著怎樣開口。心中的疑問自然不少，只是身為臣子，卻向皇上發問，這似乎不合君臣之道。是以，四人都未開口。

看出了四人的心思，萬歷也不惱，而是笑了笑說道：“你們不必有所顧忌，想問什么就問吧。洪承疇，你先吧。”

洪承疇略微皺了皺眉，隨即整理了一下思路，問道：“陛下，剛才我們明明是在紫禁城的養心殿中，似乎是通過了一條密道才來到這天壇？”

“不錯。這密道是永樂大帝在位時，在修建紫禁城時秘密建造的。除了少數皇親國戚外，無人知曉。這密道錯綜復雜，直如地下迷宮一般，連接京城各處皇室建筑。主要目的是為了防止像建文帝朱允炆那樣的事發生。”

四人聽到這里，心中俱是一驚。“除皇親國戚外無人知曉”？那皇上為何要將如此皇族秘辛告訴自己等人？洪承疇久為朝官，聯想到這其中牽扯到的種種，更是不禁額冒冷汗。

這時，只聽得萬歷繼續說道：“朕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其實，就是要告訴你們，朕，已經不把你們當外人了。從今以后，你們就是朕的心腹，是朕倚重之人。如今朝野上下，皆只識魏忠賢，而不識朕了。朕，要靠你們打場漂亮的翻身仗，掃除魏閹，重振朝綱，中興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