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天下凌云志
- 黃泉本生
- 7666字
- 2019-04-15 22:26:03
“皇上駕到!孝端皇后娘娘駕到!”魏忠賢站在三層須彌座,九十九級玉階之上,運足了底氣,發出如驚雷般振聾發聵的呼聲。很難想象,一個太監,竟然擁有如此雄渾的嗓音,就連戰場上那震天的喊殺聲,也不過如此。
聽到這一聲宣禮,在奉天殿前廣庭的宴席上就座的滿朝文武立即全部起身,然后一齊下拜,高聲呼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只見一位身著黃金龍袍,須發花白,面色疲憊的老人端坐在寬大的龍椅之上,在他的身邊,是一位美貌的婦人,年紀大約四十上下,同樣穿著金袍,上繪五彩鸞鳳,顯得十分威嚴。在皇上與孝端皇后端坐的龍椅兩旁,是兩排陣列整齊的錦衣衛,個個都手按刀柄,好似隨時都要拔出來的樣子。
聽到臣子們三呼萬歲后,年邁的萬歷皇帝微微點了點頭,緩緩地伸出手擺了擺,示意所有人都落座。魏忠賢就站侍在皇上左近,心細如發的他看見了皇上平舉的手竟然有些顫抖,頓時瞇起了雙目,眼中涌動出無法名說的光芒。
除了魏忠賢他自己,沒有人知道此刻他心中在醞釀著什么。
不過只是一瞬間,魏忠賢便又恢復了他本來的臉色,剛才的一切都仿佛沒有發生過一樣。只見他向皇上鞠了一躬,表示領了皇上的命令,然后他向前一步跨到三層高臺的邊緣,俯視著一眾任然長跪不起的文武大臣們,嘴角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冷笑。緊接著,魏忠賢又像剛才宣禮時那樣,深吸一口氣,停頓片刻后突然噴薄而出道:“圣上有命,眾愛卿平身!”
“謝萬歲!”臣子們答謝完后,便整齊劃一的站起身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奉天殿殿門口,不僅為了仰視皇上圣容,也為了一睹當朝新科狀元的風采。
今年,已是萬歷四十七年了。明神宗也成為了大明開國至今在位時間最久的一位皇帝。這本是可喜可賀之事。只可惜皇上依仗著祖上辛苦締造的太平盛世,一味貪圖享樂,竟然三十年不上早朝,徹底荒廢政務,這才導致江山衰敗,閹黨專權。其實,每一位在朝為官的大臣們都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只是,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沒有人想做亡國之臣,但是皇上,卻儼然是一副亡國之君的模樣啊。那個魏忠賢,更是大大的奸佞,禍國殃民!
因此,每一個臣子遠看狀元的眼神里,都或多或少的蘊含了一絲期望:期望著這位狀元郎是個正直之人,能夠為當今朝廷注入新流,至少,不要與魏閹同流合污。若此人果真如此,那么至少,大明還有希望。
“宣新科狀元顧遠山,榜眼魯昕,探花魏正德上殿面圣!”魏忠賢又在發號施令,儼然他就是皇帝一般。在說到自己侄兒魏正德時,更是卯足了勁兒,將余音拖得奇長。
大臣們多數都聽說過魏忠賢的養子魏正德,也熟諳這位大少爺的“事跡”,更有不少聽說過今日午后發榜時的那出鬧劇,是以當魏忠賢報出魏正德的名字時,臺下廣庭上立時一陣小聲的騷亂。
魏忠賢見狀雖然心中不悅,但是也情知是自己理虧。而且這種徇私舞弊之事,本就是觸犯大明律例,現在全憑自己靠權勢壓著瞞著,要是讓皇上知道了,自己侄兒被格去功名是小,連累到自己是大!當務之急,是趕緊壓住場面,不讓皇上看出端倪。
于是,魏忠賢叫過身邊的小太監,命他趕緊去偏殿催請三人上臺覲見。小太監諾了一聲,匆匆去了。魏忠賢平復了一下微微有些慌亂的心神,微微側過頭去,偷瞄了一眼皇上的神情。見到萬歷帝的臉上依舊是一副倦容,完全沒有任何變化,魏忠賢終于放下心來,又恢復了他平素一貫的神態作風。
“圣上有命,眾愛卿落座!”魏忠賢繼續代替皇上下著詔令。
眾大臣紛紛坐下,桌上是早在他們前來之前便準備好的美酒佳肴,但是如今大家心中都一直揪著魏正德作弊一事放不下,恐怕早已無心品嘗了。
“我說,那探花郎既是作弊得來的,那恐怕,狀元和榜眼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吧。”酒席上,一個身材黝黑精瘦的大臣用手指不停地敲擊著桌面,煞有其事的說。
其他同一桌的同僚們聽了,也都紛紛附和。突然,坐在上首的一位中年大臣嘿嘿一笑,對著剛剛那名發話的大臣說:“顧大人,被你這么一說,倒還真像是這么回事。聽說今科狀元郎也姓顧,嘿嘿,該不會是你兒子吧?”
“啊啊!楊大人!你,你這是什么話?顧某身為吏部尚書,掌管官吏選拔調動十余年,一向秉公守法,怎會做出如此瀆職之事?犬子今年的確參加了科舉會考,只是成績不佳,并沒有進入殿試!楊大人你可不要信口胡說啊!”
這位黑瘦大臣原來是吏部尚書,姓顧,單名一個“衡”字,今年五十上下,臉上雖無多少皺紋,但是仔細看去,他的鬢角也已經有些斑白。他的確如自白時所說的那樣,任職吏部尚書期間從未犯錯。剛剛被楊大人那么隨口一說,著實大吃了一驚,連話都說不暢快了,臉也漲得通紅,使他本來就黝黑的臉皮看上去越發的黑了。
被顧衡稱為“楊大人”的大臣,便是先前在洪承疇、孫傳庭之后前來的兵部尚書楊嗣昌。而這一桌的其余幾人,也都是六部中的尚書、侍郎。今日中午發皇榜的禮部尚書孫如游也位列其中。他們原本全都是當朝除皇上之外,最有實權的大員。
當然,現在不是了。因為出了個魏忠賢。
眼看顧衡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差點就要背過氣去了,楊嗣昌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顧兄啊顧兄,我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你怎么就那么耿直呢?”楊嗣昌一仰頭,一口喝干玉杯中西域進貢而來的血紅色葡萄酒,然后笑著說。
聽到這話,顧衡才慢慢反應過來。“楊大人,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說話怎能如此輕浮?我可被你嚇的一身冷汗啊!”顧衡撫著胸口,良久終于理順了氣息,口氣略帶責備的說。
“顧兄教訓的是!顧兄為官清廉,剛正不阿,我等佩服!來,小弟我敬顧顧兄一杯!”楊嗣昌說著站起身來,從侍立一旁的宮女的手中接過酒壺,為顧衡滿上一杯酒,再給自己杯中添滿,然后站直了腰,說了幾句祝酒詞。
其余的幾位大臣見狀,也紛紛站起來舉杯向顧衡敬酒。
“不敢,不敢!列為大人快快請坐,快快請坐!”顧衡眼見幾位同僚都向自己敬酒,真是受寵若驚,連忙將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后一陣客套,招呼大家坐下。
楊嗣昌坐定后環視了一周,十幾張神態各異的臉孔映入眼簾。楊嗣昌又飲下一杯,有些微醉時,也開始感慨起來。
“咱們這些人,位極人臣,按說應該別無他求了。只可惜生不逢時,和魏閹這個奸賊生在了一塊兒!可恨!可恨啊!”
一旁的孫如游可是只老狐貍,之前他一言不發,現在見楊嗣昌酒后失言,便趕緊出來打圓場。他一手輕撫著楊嗣昌的背,一手從楊嗣昌手中取下酒杯,說:“行了行了!楊大人你今天可喝多了!來來來,咱們這些老友,平日里個個都公務繁忙,難得聚在一塊兒,今日,咱們不談國事,只談風月,如何?”
在座的大臣們個個都是明白人,一聽這話,都立時附和。楊嗣昌也醒悟過來,自知失言,便趕緊裝作酒醉,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打起渾來。
正當眾人酒過三巡,談笑風生之際,忽聽得廣庭遠處一陣鑼鼓聲響。一聽到這陣鑼鼓,所有大臣們都自覺的放下酒杯碗筷。
今日大宴的正主來了。
這中間還有許多繁瑣的禮節,本來都是儒家傳統的流程,每次科舉都是如此,今次自然也不會省去。眾大臣正等著禮官宣讀圣旨,對新科狀元做些介紹,說些勉勵之語云云,卻見一人還未等禮官宣讀祝詞,便急急跑上殿,還一路大呼小叫,只是眾大臣與此人之間相去甚遠,只能勉強聽見那人好像在喊:“叔叔!叔叔!我不要當探花,我要當狀元!我就要當狀元!……”
見到如此情形,眾大臣無不嘩然。站在皇上身邊護駕的錦衣衛眼見這行為怪異之人就要跑上臺階,更是紛紛抽出腰刀,組成陣型,環繞在皇上周圍。一場宮宴,頓時大亂。
魏忠賢本以為是有刺客要行刺圣上,心想機會難得定要好好表現一番,立刻大聲吶喊著積極地調動人馬護駕,誰想到遠遠的一看,登時嚇得魂不附體。原來此人不是別人,竟然是自己的干兒子魏正德!
這渾小子!一定是因為沒當成狀元,竟然在皇宮之中胡來!你老子我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有這權力啊!你真當我是皇帝啊?!魏忠賢在心中又是叫苦又是叫罵,一時間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豆大的汗珠像下雨一樣從額頭上滑落下來。
魏正德一路跑到須彌座的臺階下,正要抬腿往上邁,突然,一道墨綠色的身影從臺上的錦衣衛陣列中沖天而起,一閃而過,如閃電一般晃過無數人。所有人都只覺得眼前一花,這道綠影便通過三層高臺九十九級玉階沖到了魏正德的面前。
魏正德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雙腿發軟,幾乎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眼看著這道綠影就要撞上魏正德,魏忠賢總算從驚愕中反應過來。此時,他已然知道這道綠影是誰。
除了那個人以外,這大內之中,還會有誰擁有如此高強的武藝身法?
眼看那綠影手持鋼刀,就要將自己的侄兒一劈兩斷,魏忠賢情急之中,竟然不顧一切的抄起手邊的茶杯連著杯蓋托盤,一股腦的向那綠影擲去。
“吳統領!快快住手!”魏忠賢扔出茶杯,又緊接著大喊了一句,希望能夠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這一聲可著實非同小可,直比剛才宣讀諭旨時還要洪亮百倍,震得眾大臣們直覺的耳中嗡嗡作響,就連那身懷絕技的吳統領,都似乎被這聲“獅吼”震懾而身形一滯,速度大減。
那道綠影,正是吳襄。此人雖然性格粗獷,但是其實卻粗中有細。身為錦衣衛統領,見到一個瘋漢圖謀不軌,自然是施展武功,將那人擋下。
其實吳襄也并無當場擊殺魏正德之意。習武之人眼明心亮,早在魏正德遠遠跑來之時,吳襄便已然看出這名“刺客”正是當朝權閹魏忠賢的養子。其實他對魏忠賢也早已心懷不滿,正好借此機會,教訓教訓他的干兒子,好出口惡氣。
然而被魏忠賢那聲突如其來的大叫驚擾后,吳襄也是略微的猶豫了一下。就在他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只茶杯已經破空而至,直朝自己的后腦要害處飛來。看那來勢,似乎還有不弱的內勁蘊含其上。
吳襄心中一驚。他并不知道原來魏忠賢竟然還會武功。吳襄不敢大意,迅速扭動身體,在那茶杯將將擦過自己面前時,突然反手抽出鞘中的鋼刀,只見一道快如閃電的白光劃過,那只茶杯突然從中部斷開,掉落到地上。
在御前侍駕的一眾太監宮女都吃了一驚,紛紛伸長了脖子,想要去看個究竟。這一看,可就更加驚愕了:只見被劈成兩半的茶杯已經掉落在地,可是卻并沒有碎裂,反而憑借被切開的銳口牢牢地扎在地上。杯中的茶水,竟也分成兩片潑灑在地。
細細看去,那茶杯的尖角,竟然扎進堅硬的漢白玉地磚半寸有余。
在場赴宴的大臣們也有不少是習武之人,一看到這情形,都紛紛點頭。如此深厚的內力,真是世間罕有啊!能夠將這澎湃內力運用自如,凝結于刀口這尺寸之處上的,恐怕當世也沒有幾人吧!
吳襄小試身手便技驚四座,有些得意的同時,卻也不忘自己此番展露身手的目的。他收刀回鞘后,立即一個箭步跨到早已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探花郎跟前,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拖到了萬歷皇上面前十步處。周圍護駕的錦衣衛立即一擁而上,紛紛亮出繡春鋼刀,將“刺客”團團圍住。
“說,你是何人?為何要行刺圣上?”吳襄臉帶戲謔的開始盤問魏正德。
此時的魏正德早已經像坨爛泥似得癱在地上,不住地發抖,連說句話都哆嗦,根本無法回答吳襄提出的問題,只是不停地重復著:“我不要當狀元了,我不要當狀元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吳襄看著魏正德一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慫樣,心中大快,剛要再繼續發問,準備好好戲弄魏家一番,卻見一人奮力擠開重圍,跌跌撞撞的跪倒魏正德身邊,一面拼命地磕頭,一面帶著哭腔高聲呼喊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不用多說,此人當然是魏忠賢無疑。眼看自己魏家唯一的一根獨苗就要被當成刺客被問罪,立刻不顧一切的趕來向皇上求情。
“皇上,此人名叫魏正德,是奴才的侄兒,也是當今新科探花郎,只因金榜題名,太過興奮,才會得意忘形,驚擾了圣駕。是奴才管教無方,奴才罪該萬死!請皇上看在小侄是初犯,又是進士及第的份上,放過他吧!奴才給您磕頭啦!”說著,便一下將額頭重重的撞在堅硬的玉石地磚上,頓時磕得頭破血流。
只見萬歷皇帝雙目無神,只是怔怔的望著魏正德。就這么一動不動的盯著魏正德看了許久之后,萬歷終于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揮了揮,示意眾人都退下。
“陛下!此人身份不明,圖謀不軌,不能就這么輕易放過他啊!”吳襄一看皇帝想要偏袒魏家,立刻上前一步,出言進諫。
“大膽吳襄!你是在質問皇上嗎,你怎敢如此無禮?!”魏忠賢心中本已大石落地,沒想到他吳襄不依不饒,偏要跟自己抬杠。娘的,看咱家日后不整死你!魏忠賢一邊心中暗罵,一邊急急岔開話題,想要找機會趕緊平息此事。
說完這句話后,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寂。萬歷還是那副萎靡不振的神情,依舊眼神空洞的看著眾人。看著皇帝這幅模樣,眾人心中是又驚又怕:皇上喜怒無常,天威難測,說不定他心中正在盤算著什么呢。一時間眾人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許久之后,萬歷終于有了反應。他扶著龍椅的把手,佝僂著背緩緩地站立起來,活像個行將就木的垂暮之人。
就這樣,萬歷在孝端皇后的攙扶下,在眾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竟然緩緩走遠,大有離席之意。一旁的魏忠賢大喜,心知肚明皇帝是要息事寧人了,于是趕緊“噌”的一聲從地上跳將起來,立刻又換上原來那副趾高氣昂的儀態,得意的高聲宣禮:“圣上有旨,起駕回宮!”
一旁的小太監不敢忤逆,趕緊抬來巨大的十六人抬步輦,扶著萬歷坐上去。
突然,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萬歷握著孝端皇后的手在孝端皇后的掌心里迅速的寫了幾個字。然后,萬歷又恢復了常態,在一眾小太監的攙扶下,笨拙的爬上步輦,在墊了數十層綢緞的柔軟的臥椅上躺下。
魏忠賢早就巴望著皇上離場,不要再節外生枝,見皇上已經乘坐妥當,于是趕緊迫不及待地宣道:“起駕,回宮!”
“魏公公,且慢。”突然,一縷清音飄入眾人耳中。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那竟然是一直緊跟在皇上左右,形影不離的孝端皇后娘娘。
“魏公公,皇上有旨:朕身體不適,先行起駕回宮。卿等不必拘謹,宴席照舊。探花郎朕已見過,請狀元郎,榜眼郎到養心殿,讓朕過目。”孝端皇后娘娘嗓音溫柔,巧笑嫣然,卻時時刻刻散發出一股端莊威嚴的氣場。
魏忠賢此時一心盼著皇上離開,其余的也無心再去多想,于是立即彎腰行禮,口中稱諾,便叫過身邊的小太監,去請顧、魯二人前往養心殿等候。
孝端皇后等到那個傳令的小太監走遠,才轉過身去,喚著一眾太監抬起步輦,在幾名侍女的掌燈引路下,向后宮行去。
經過這么一場突發狀況,眾位大臣們也早已無心用膳,沒過多久,許多人都紛紛稱醉告辭了;那魏忠賢,忙著差人傳喚御醫,來給自己那個差點被嚇傻了的寶貝干兒子診治,也無心再去管其他事情。一時間,本來秩序井然的宮廷宴會變得有些雜亂。
洪承疇身為兵部員外郎,自然是與自己兵部的同僚們坐在一桌,隨自己一起前來的孫傳庭,則被他安排與自己的下屬們坐在另一桌。本來想著趁今夜這個面圣的機會向皇上大力舉薦孫傳庭,可誰料到被那個魏正德給攪和了。自己已經在孫傳庭面前夸下海口,待會該怎么他向交代呢?懊惱之余,洪承疇更是心煩意亂,連喝了好幾杯悶酒。
同一桌的官員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洪承疇正借酒澆愁,感嘆自己命途多舛,突然,他聽到身邊有一人踱著碎步靠近過來。
想也不用想,來人定是孫傳庭。
洪承疇抬頭看去,果不其然,孫傳庭已然來到自己跟前。洪承疇一陣發窘,他還并未想好該如何向孫傳庭解釋,慌亂之中,只得勉強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說道:“傳庭啊,酒喝得怎么樣啦?”
孫傳庭先向洪承疇作了一揖,然后輕聲說:“洪大人,卑職讓您煩惱了是嗎?”
“沒有的事!”洪承疇不愿失信于人,更不想讓孫傳庭心中對自己產生成見,于是趕緊掩飾道:“傳庭,這次雖然出了這么個亂子,但是你也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再想辦法,不會讓你再這么埋沒下去的!”
“洪大人,卑職本就是一介草民,也談不上埋沒不埋沒。其實如今這種多事之秋,能夠有份差事,吃口飽飯,卑職便已經心滿意足了。唉,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吧。真是讓大人錯愛了!”
“賢弟何出此言啊?”一聽這話,洪承疇心中頓時急了:自己好不容易拉攏過來的一位將才,怎能就這么白白失去了?于是,洪承疇趕緊勸解道:“賢弟,你可千萬不要自暴自棄啊!憑你這一身本事,將來必定大有作為!如今只是一時不得志而已!你放心,明日我便進宮面圣,即使觸犯龍顏,我也一定會為你爭取升遷的機會!”
“大人萬萬不可啊!不能為了我而枉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孫傳庭其實也非常明白這次只是自己時運不濟而已,并無絲毫怪罪洪承疇的意思,更沒有想到,洪承疇為了自己,竟然如此奮不顧身,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其實洪承疇自然也是夸大其詞了,不過,這愛才之心,卻是一點不假。
孫傳庭自知絕不能讓洪承疇為了自己而去得罪權貴,便想早些抽身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思來想去,也唯有以軍中多務為由來推脫,于是,便說道:“洪大人,其實,我來是想向您辭行的。我已在京城盤桓數日,早過了我與軍營中告假的時限。只是洪大人您盛情難卻,我才勉強停留的。只是誰想到這次竟還是這種結果。待會宮宴結束后,我便要連夜趕回山海關交差了。多謝洪大人這幾日為我費心,這份恩情,卑職一生也不會忘記。”說完,孫傳庭便轉過身,準備回自己原來的座位,喝完最后半壺殘酒。
洪承疇當然不會讓孫傳庭就這么走。想要出言挽留,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正心急如焚間,忽聽得身邊傳來清脆的女聲:“洪大人,孝端皇后娘娘有請。”
洪承疇回頭一看,發現一名宮女正手提宮燈,對自己做著“請”的手勢。洪承疇認得這名宮女,她是孝端皇后娘娘的貼身侍女,名叫寒玉,每次朝會時,雖然皇上不在,但是娘娘是一直都帶著她的。
洪承疇聽到孝端皇后娘娘傳喚自己,多少有些吃驚。照理說,自己在兵部中雖然也任要職,但并不算是位高權重,而此時已經深夜,宴席也已散去,孝端皇后娘娘現在召見自己,真是讓洪承疇深感不安。
洪承疇躊躇了一會。侍女寒玉以為他沒有聽清楚,于是又說了一遍。
“寒玉姑娘,微臣斗膽請問,皇后娘娘深夜召見,可是有什么要事嗎?”洪承疇小心翼翼地問道,希望能套出點話來,自己好斟酌應對。
“娘娘只說,請兵部員外郎洪承疇大人到養心殿侍駕,其余的,奴婢不敢多嘴。”寒玉如實回答道。
洪承疇聽得這話,知道沒希望了,但是還是不死心,于是湊近了寒玉的耳邊,小聲追問道:“姑奶奶,你在這宮里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應該多少知道些這官場的險惡,我們這些當臣子的,一不小心就要小命不保啊,您就行行好,給我透露點,我這輩子都記著您的好呢!”
寒玉看著洪承疇一臉的慌張,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邊笑邊說:“娘娘說的沒錯,洪大人的確是個小心謹慎地過了頭的人!”
洪承疇被寒玉這一笑搞得不明所以,寒玉卻主動湊了過來,說:“洪大人不必驚慌,娘娘此番召見您,是福不是禍呢!其實啊,這不是娘娘的意思,而是……呵呵,總之,您還是放寬心,跟奴婢去吧,娘娘已經在養心殿等您了!”
聽了這話,洪承疇頓時醒悟過來:不是孝端皇后的意思,卻能讓孝端皇后來差人辦事的,普天之下,只有皇上一人而已!是皇上要召見自己!而且剛才寒玉也說了此番深夜召見不是壞事,看來,自己是不會有禍端了。只是看剛才的情形,皇上已經一副病入膏肓,神志不清的樣子,他召見自己,會有什么事呢?
此時,周圍赴宴的群臣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洪承疇盤算一陣,把心一橫,決定乘此良機,將孫傳庭也一并帶去養心殿,推薦給皇上。
“這樣,即使皇上怪罪下來,我也算是為了江山社稷,也不算是失信于人了。”洪承疇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將孫傳庭追回來后,不等他發問,洪承疇便拉著他,跟隨寒玉出發了。寒玉見洪承疇還多帶了一個陌生武官,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置一詞,或許,是心中早就有譜吧。
就這樣,洪、孫二人在寒玉的掌燈帶領下,急匆匆的向養心殿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