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處，凌冬霜至時。明明是春朝，此處卻冷得驚人，白雪遍地，萬物近似乎靜止。

高山城堡里的壁爐中有輕柔的火焰躍動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執著一支琉璃刻筆，在一塊星耀石上雕刻著，已經出現了一只美得驚人的青鳥，然而每當他落筆一分便瞬時發現上一刻的青鳥絕無這一刻的青鳥完滿，刻上一分便變一分，每一片翎羽都極盡其美，在輕緩的落筆處生花。

落筆者面具遮顏，眼中并無那些藝術家的癡迷，卻神色淡淡，只冰霜般空靈的氣質緩緩在空氣中漫溯著，青鳥也染上一兩分虛無縹緲。他就像無意為之，動作的跨幅都不曾有什么變化，好像他面前從來只是一片虛無。

一個不速之客卻緩緩出現在高山城堡外圍，禮節性地徒步行走。

壁爐里的火焰跳動地歡快。

不速之客被一道寒冰封駐的結界擋在其外。張揚的發有些卷翹，他無可奈何地離開。忽而一道藍色的折紙出現在他耳側，是信使，他的眉頭微微舒展，虛影消失在原地，落向了一片湛藍色的宮殿。

高山城堡里察覺到這一系列舉動的執筆者輕輕嘆息，神色依舊波瀾不驚，連嘆息都察覺不出情緒。

少年的虛影逐漸在湛藍城堡中顯現，圓桌上的亞士杜克已經在等他。

“父親大人。”西索流爾頷首，坐在次座，亞士杜克微微頷首。拿出了一張久遠的紋路奇特的古舊卷軸。

“神明降世。”亞士杜克淡淡的神色掩不住一種久遠的懷思。

“我記得。”

兩年前，和翼族開戰之前，亞士杜克從一份奎恩卷軸中獲得預言——“神明降世”。

這句話放在永郄紀任何一片大陸上都足以引發轟動。使徒的信仰，惡魔的養分……各種各樣的生物即將露出他們的獠牙。

但對于血族，尤其是德古拉這一支最特殊的血族而言。神明的作用包括卻不限于此。

或許這樣的說法看似非常不敬。然而血族本就是叛神者，永郄紀以來式微的半神族出現的神明也都往往弱小無爭。這些神明或許只能為一些單純的愚民完成愿望，甚至連惡魔的養分都稱不上。德古拉的那份想法更不可能達到。

但察普格蘭回來時遞給亞士杜克一份燒焦的卷軸，察普格蘭沒有給任何多余的解釋，只是把這份卷軸給了他，而后離開了。

亞士杜克手中攤開一本傳說中的歐琳達手書，西索流爾認出這本書后瞬間流露出訝異。

歐琳達手書被譽為“神留予世人唯一的未來”，在這片大陸只有預言者能感知到未來，亞士杜克剛巧是其中翹楚。只是巧妙的是，歐琳達手書原本是有封印的，只是陰差陽錯最后的一層預言封印也剛好被那只翼族青鳥的自焚之火解開了。

亞士杜克依舊是藍白相間的服裝，一只藍色薔微別在他襟口，兩鬢有幾絲斑白像是特意保留著要和誰同步一樣。他抿唇不語像是在斟酌預言的必要性，西索流爾聯想起了琉荻斯的變化，為自己的父親做了決定。

“您所料不錯，璃緹很有可能已經被神明附身了。”他平靜地說。在戰爭即將結束的那一個月，亞士杜克的先天感知不斷讓他感覺到神明的存在，因此西索流爾才會在察普格蘭來到小島確定局面穩定的當時，跨越遠距離空間回來。

亞士杜克與西索流爾的嘴角不約而同泛起一抹詭異的笑。

歐琳達手書竟已在話落間逐漸焚燒在空氣中，空氣中的時間仿若凝滯，亞士杜克的手腕涌出鮮血，眉心有近乎實質的光點層層浮現，最終消散不見，那驚心駭目的神詔卻深深印刻在亞士杜克腦海。

漫長的沉默和等待之后，亞士杜克的手中逐漸出現淡淡地腐銹味，他無暇顧及，微微地道：

“是生命……”

西索流爾有些不敢置信，卻在看到亞士杜克也猶疑但是確定如此的頷首之后，出于驚訝而有些失態地隨著點了點頭。

“是璃緹。”西索流爾有些莫名的篤定，在發現琉荻斯的陌生的當時，他依舊有一種不能對“琉荻斯”動手的危情預判。像是本能一般，世稱叛神者的血族的血脈讓他又感知到了“琉荻斯”身上誘人而具危險感的因子。

如果確是神明，也不難解釋為何附身于半神之體的琉荻斯了。

高山城堡之外白雪漸消，一道淡淡的冷香浮起，陽光漸顯，確是愈發冷冽。楊暮雪被凍醒，手臂和腿都發麻，嘗試著動彈了好幾下，才堪堪發現環境的不對勁起來。

她一回頭，一個修長身影正站在她身后右側，面具遮顏，神色淺淡，偏偏微卷的發和繾綣的聲音又顯得人溫柔起來。

“琉荻斯。”正如此時。

楊暮雪忽醒悟他是在叫她，便和他對視，那雙無有波瀾的眼睛里傳達不出任何情緒。她禮節性地起身，對他行了一個淑女禮。

那人遞給她一只好看的青鳥，就好像是中世紀拜訪主人家帶的隨手禮一樣順理成章。

“謝謝您，伯爵大人。”

“那么，你愿意向我吐露你的姓名了嗎？”他咬字極輕，語氣明明繾綣，卻氣質往往游離世外，神情都是終年的一成不變。

她的身形微頓，下意識看向他。他咬字極輕，語氣明明繾綣，卻氣質冷若寒霜，神情都是終年的一成不變。

她的眼睛陷入了那雙一成不變的眼睛，第一次被迫與之對視著，絲毫移不開眼睛。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好似有一片靜止的銀河，明明是與世無關的流淌，卻好像能解讀出溫柔，呢喃地告訴她，放下戒心吧。

放下戒心吧。

“楊暮雪。”

是用中文念出來的名字，一字一字都是永郄紀語言讀來拗口的音節。

喂，你知不知道，我是那個七編最年輕的科學天才楊暮雪啊。她的眸光瀲滟，奇妙地甚至有一些淡淡的屬于少年的張揚與驕傲。

而察普格蘭依舊是揣摩著念誦的語氣，單純是在學習怎樣念出這個名字一樣不沾染任何情緒：“楊暮雪。”溫柔繾綣，音調八九不離十，裹挾著漫天飄雪意。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恐怕會覺得察普格蘭幾乎接近神明吧。只是，楊暮雪見慣了七編的那些人，竟然因為察普格蘭和歐澤拉他們涇渭分明的氣質，有一些旁生的冥冥之中的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