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丹杰等人都認為達邦是失足掉崖而亡,但王月君卻認為此事未必是意外,這其中自有她的道理。
其一是這西天山之路雖然兇險,當年艾拉罕所帶護衛也多有人喪生于此,但傅西歸所獻之圖將藏寶之處寫的十分具體,已可確定就是在第三峰、也就是白卯兒私下命名“天璣峰”的半山之處,丹杰等人直上天璣峰而去,并不像當年其父一行那般毫無眉目的在各峰亂尋,其遇險的可能性自然也大為降低。
其二是傅西歸既完全不懂武功,丹杰一行當然不可能像王月君三人那樣去走那些崖邊險徑,傅西歸都能走的路,武功十分不錯的達邦卻失足掉了下去,這就更加要人難以想象了。
但兩點倒還不是最重要的,畢竟確實還存在達邦當真就在那時“犯蠢”的可能性。所以如果只是這兩點,王月君縱然也會有所懷疑,卻未必會來詢問丹杰此事。
真正最要王月君不得不提防的,還是達邦尸身的事情。
雖說達邦自高崖墜亡,濺出的血腥氣會引來野獸噬尸并不奇怪。但要知吳小剛親眼見到達邦墜崖,王月君聽說此事之后便立即帶著二人下峰,直至三人趕到達邦墜亡之處時,其間還沒用到一個時辰,那些被“引來”的野獸卻不但已將達邦尸身噬盡,甚至都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便奇怪的緊了。
這些野獸說是被血腥氣“引來”的,倒更像是山下早便有人準備好的,只等達邦尸身跌落,便立即“動口”。
毀掉達邦尸身的雖“不是人”,但要說這些“不是人”的野獸背后是有人故意設計,卻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
若此事當真是有人設計,其目的當然是想用此法來毀去達邦尸身而不會要人懷疑,只是這些人顯然并沒想到王月君三人會下峰得如此之快,沒有留下任何蹤影的野獸,反倒更增可疑之處。
何況這種方法既然只能“毀尸”、卻不能“滅跡”,那這些人又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難道達邦的尸身上會留下什么證據?
王月君想到這點之后,忽然又想起了那干被人雇傭在西天山附近巡邏,以殺害手持寶圖之人的破落鏢師。
雖然最后那批鏢師錯誤將王月君三人當成了目標,但雇傭他們之人,顯然本想對付的是丹杰一行——白馬寺秘籍雖在武林人看來也算珍寶,但在大多數人眼中,又如何能同車師故寶相比?何況以德廣禪師遺圖之機密,圖上謎題又如此麻煩,便是王月君都是幾日之前才終于明白謎題所指何處,那些鏢師口中雇傭他們的“不知身份的老者”,又怎可能提前便知王月君三人的目標是在西天山?
只是丹杰等人此番行程雖沒有王月君三人這般隱秘,卻也不是一般人能夠知道的事情——車師故寶之事雖國中盡人皆知,但傅西歸獻圖之事、以及丹杰一行的目標行程,本來也只有車師國的大人物知道。
所以王月君本只是懷疑,這干鏢師或許是想要私吞故寶的車師貴族暗中所雇,但這“達邦失足掉崖、尸身又為野獸所毀”之事發生后,王月君細思其中可疑之處時,忽然只覺心中一凜。
她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而這個可能性卻更加糟糕。
王月君的行程就算再隱秘,當然也不可能瞞得過王月君。
比車師國的大人物們還要清楚丹杰一行人行程的,當然便是丹杰一行人了。
……
“月君姑娘所言有理?!钡そ苈犕晖踉戮膽岩桑c了點頭,忽然又苦笑了起來,接著說道:“所以我就算想不承認也不行了。”
他就像先前所有被王月君揭穿陰謀的賊人一般耷拉著腦袋,顯是承認了達邦之死是自己所為。
但王月君的面上卻沒有帶著以往她面對坦承罪行的賊人時,通常會露出的那般淡然微笑,只見她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說道:“小王爺,這種時候,就不用和月君開玩笑了吧?!?
丹杰當然是在同王月君開玩笑,王月君也知道丹杰是在同自己開玩笑。
王月君雖是因為懷疑丹杰一行中有“內賊”而來詢問丹杰此事的,但她懷疑的當然不會是丹杰本人。
就算丹杰一行中當真有“內賊”想要殺害眾人,私吞故寶,丹杰和傅西歸卻顯然是其中最不會有嫌疑的兩個人。
丹杰本就貴為車師小王爺,又是尋寶的領頭人,他要想私吞故寶,就必須得放棄小王爺身份而顛沛流離,這怎么算也不會是一筆劃算的買賣,所以丹杰并沒有這么做的動機。
傅西歸就更不必說了,就算不論他此行兇危與否,他若意在故寶,大可不必向車師王獻圖,自己來尋寶便是。
只是王月君當然不會找傅西歸商量此事。丹杰是一行人的首領,傅西歸卻本就不過是為完成其母遺愿、來相助丹杰的外人。何況以傅西歸的本事,就算達邦的確是遭“內賊”暗算,他也絕不可能看出半點端倪。
于是當王月君想到了這個更加糟糕的可能性之后,來找的當然便是丹杰了。
可惜的是,丹杰的本事雖遠遠高于傅西歸,但他卻也沒能發現半點端倪。
所以丹杰也只有搖著頭說道:“我并沒有和月君姑娘開玩笑,只是我確實看不出他們中到底誰能做出此事。”他頓了頓,又苦笑說道:“既然此事不是他們做的,那就只可能是我做的了?!?
丹杰說這話的原因倒不是在譏諷或是賭氣,他的確認為王月君此番推論很有道理。只是無論是昆侖二仙,還是德西和趙錢孫李,四人都是王府中近二十年的護衛,丹杰本對四人十分信任,平日里當然也不可能注意到四人有什么可疑之處。何況達邦墜崖之時,四人在前方開路,而丹杰卻和達邦在后方照料傅西歸,若說此事更不可能是傅西歸做的,那么顯然也只能是他丹杰所為了。
王月君明白丹杰的意思,微微一笑,說道:“小王爺不必那么著急,此事目前只是月君的一種推測,卻并不是要小王爺對此事立即便下判斷?!彼D了頓,又解釋說道:“月君會來詢問小王爺此事,雖說確實是想知道事發當時是否有可疑之處,但若的確沒有可疑之處,那就請小王爺之后稍加留心便是,也不必為此太過疑神疑鬼?!?
丹杰沉吟半晌,終于明白了王月君的意思,點頭說道:“月君姑娘說的是,我之后必然會多加注意此事。”
王月君本就不是只憑猜測便會妄下定論之人,她的推論雖要丹杰覺得很有道理,但再有道理的推論也畢竟只是推測,此時沒有足夠的證據,當然也不能因此斷定達邦之死就一定是“內賊”謀害。
也正因為此,王月君當然也不能將這并無證據佐證的推測直接告訴丹杰一行的所有人,更不能為此便與丹杰同行,否則一來惹得眾人人心惶惶、相互猜忌,反而更增攀山兇險。二來若當真有“內賊”在彼,內賊自己有了防備,下手只會更加隱秘難防。
但王月君也不能連丹杰都不告之,丹杰本是一行之首,自己又毫無嫌疑,當然也得要他來留意提防,若當真有“內賊”而他卻毫無防備,倘若再有人因此被害,那便悔之晚矣。
……
今日正是“團圓”的仲秋之節,但對王月君三人來說,今日的特別還不止于此。
今日正是王月君年滿二十六歲的日子,也算是吳小剛和白卯兒年滿十七歲的日子。
王月君確實是二十六年前的仲秋之日出生,她會得名“月君”,本就是因為她的芳誕之日正是“月夕”。
但吳情和白治其實卻未必是十七年前的仲秋出生。像她二人這般自幼便為平等教所利用的孩童,就連父母來歷都沒有人會知道,更不用提生辰幾何了。
只是待王月君為二童抵罪之后,二童感其恩,一人取“玉兔”之意更名白卯兒,一人取“吳剛”之意更名吳小剛,自是想表達二人愿一輩子執鞭墜蹬、跟隨大姐這位“廣寒之主”。
王月君念二童之意甚誠,便自作主張,就將二人生辰也與自己定在同一日。既然世人離合正似月之圓缺,她三人本就是“月上之人”,又都以仲秋為誕,自然也就“有合無離、常圓不缺”了。
所以前些年的仲秋,王月君三人就算再忙,也一定會抽空熱鬧一番——這個熱鬧,自然便是白卯兒盡力鬧騰,吳小剛勉力奉陪,王月君則在一旁微笑的“看熱鬧”。
但今年仲秋,三人卻顯然并沒有這個熱鬧的心情了,這當然不是因為三人身在荒涼的西天山處的緣故,而是達邦方才身死、她三人雖與達邦沒什么交情,卻終也不便熱鬧歡騰。
更重要的是,王月君既懷疑達邦之死有異,雖昨夜已提醒過丹杰提防此事,仍是不免為丹杰一行擔憂起來。
只是她也無法確定丹杰一行中一定是有內賊相害,若在達邦死后第二日便要與丹杰一行同行,要是她判斷有誤,就確實不免枉自惹得人盡相疑了。
所以王月君三人依然來到了天璇峰下,若她能盡快找到德廣遺物,她此行目的已了,那么丹杰再請聞名天下的素曜仙子相助解開故寶之謎,那便順理成章,也不會教眾人惶恐不安了。
……
王月君三人昨日在這天璇峰的山腰中繞了半日,卻顯然連山底雜徑的十分之一都沒走完,若半山之上,山頭之間還有如此之多的雜徑,她三人要想用昨日的法子尋遍整個天璇峰,至少也需花得三個月以上,何況以她們昨日那般探路的尋法,若當真有什么細節線索,指不定就被忽略了,要想更加細心的尋找,就更不知得用上多少時日了。
所以王月君今番卻沒急著登山,只是站在山麓西面,仔細眺望著山頭之處,嘴里喃喃自語,仿佛在計算著什么似的。
白吳二人雖不知大姐是何用意,但見大姐這副認真的模樣,自也不便出聲打擾。
只見王月君約莫算了有半個時辰,忽然微笑說道:“我知道了,就是在那個地方?!?
……
和三人昨日在山腰之處細探雜徑完全不同,此番王月君帶著二童走的都是山中大道,三人雖也走得半日,卻已幾乎上到了峰頂之處。
此番三人走的雖不是昨日那般窄小險徑,但山風既強,四下更是白雪皚皚,便是武功極高之人,若不小心注意,指不定便會失足滑倒,因此對白吳二人來說,走在此處,本該要比昨日更加小心謹慎一些才是。
但要說這里比昨日窄徑更加兇險,卻也當然不是。因為此處畢竟是在山中大道上,縱然失足滑倒,也不過是跌幾個跟頭,沾一身雪花罷了,斷沒有達邦那般墜崖身死之危。
因此白吳二人雖腳下不穩,反而在這雪地中你追我趕起來。顯是當此仲秋之日,二人雖因達邦之事不好太過慶賀,但在這雪地上好生熱鬧一番,也不是什么過分之事。
只見白卯兒一面施展輕功,還一面回頭向著吳小剛笑道:“笨蛋,就你這本事,還想追上我嗎?”
吳小剛輕功本就稍遜于白卯兒,自然凝神追趕,并不開口回話。
但吳小剛這個“凝神追趕”也沒能追多久,只見他躍過一個陡坡之后,忽然便開口叫道:“聰明蛋,停下來、停下來!”
他的喊聲是如此焦急,顯然并不是想要白卯兒等他的緣故。
“你叫我停下就停下啊?”白卯兒雖大笑說道,卻也不禁將頭轉了回去。
于是她忽然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當她轉回頭來之后,她的眼前不知何時已多了一顆參天大樹。
本來此處若是沙土之地,依白卯兒的輕功,便是忽然發現前方有樹,也不可能止步不及。但她此時腳下卻是本就容易打滑的雪地,她又全力施為,就是想從旁邊避過也是不能,卻又如何能夠停得下來?
但白卯兒卻也不會當真撞到樹上,她與吳小剛最初跟王月君闖蕩江湖之時便偶爾會有這等胡鬧之事,卻從未有人因此意外受傷,這自然也是因為二人有個本事極高的大姐的緣故了。
王月君知道二童便是在跟隨她闖蕩江湖之后,大多時候也是在同她一道破案擒賊,極少能有像尋常孩童那般玩耍打鬧的機會,就更別提二人還在平等教之時了。因此就算二人已年滿一十七歲還如孩童這般胡鬧,她卻也不會責備二人,只是微微一笑,立即身形一展,掠到白卯兒身前,一下便將她給攔了下來。
“守株待兔的故事,其實說的就是你吧?!眳切傄幻孀飞蟻?,一面苦笑說道。
以白卯兒方才那險些撞在樹上的模樣,確實也很像是“守株待兔”故事里的那只不知為何一頭撞死在樹干上的兔兒了。只是以白卯兒的功夫,就算她這只“兔兒”真像故事那般將頭生生撞到這株古樹之上,其實也最多不過是會得到一個大包而已。
所以白卯兒當然也沒什么“虛驚一場”可言,她聽得吳小剛如此之說,正待反唇相譏,但就在這時,本攔在她身前的大姐忽然又放開了她,走到樹后的十丈之外,看了看腳下的一塊凸起的雪團,微笑說道:“就是這了?!?
白卯兒見大姐口稱“就是這了”,又見那本一片平坦的雪地之中忽然凸出這個雪團,就像是一張盤子單獨裝的一個很大的“雪包子”一般,看著只覺十分有趣。她當然也沒心思再同吳小剛拌嘴,立即走到王月君身旁,好奇的問道:“大姐,這是何物?”
王月君卻不回答,只是笑了笑,賣起關子說道:“不要著急,再過半個時辰你們就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