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君當然不會輕視艾嚴，事實上，王月君也從沒因身份看輕過任何人。

但艾嚴雖已對作為“仙女娘娘”的王月君十分迷戀，卻顯然對作為凡人的王月君并不熟悉。

艾嚴會如此詢問白卯兒，當然是因為他自己認為，王月君會刻意避著他，是因為他自己身份太過低微之故。

于是艾嚴當然會想，如果自己能通過會試，考得貢生功名，接著在殿試中被提名三鼎，甚至高中狀元，便會令王月君對自己另眼相看。

艾嚴會忽然如此拼命準備會試，結果還是為了王月君。

……

王月君聽著白卯兒告知方才在艾嚴屋中發生之事，終不禁也長長嘆了口氣。

原來白卯兒終究還是忍不住將艾嚴的愿想無情擊碎。

白卯兒當然不愿意讓任何人覺得，自己的大姐是個會因身份輕視人的人。

所以白卯兒終于也向這位艾書生坦白，她的大姐會避著他的原因，不過是二人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罷了。白卯兒同時還告訴艾嚴，莫說只是考得狀元，就算他能官至當朝宰輔，對于身在江湖的王月君來說，依然不過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所以白卯兒終究也到了不得不奉勸艾嚴，不要再對她的大姐有什么念想的時候。

白卯兒這時候將這些和艾嚴和盤托出，顯然也會影響到艾嚴明日的會試。但即使是這樣，王月君也無法責怪她。

因為白卯兒也有她的道理。

“我現在告知艾孝廉此事，倘若他當真會因此事消沉，沒能考過會試，那也只不過是他一人之事。但若是待他通過會試，甚至當真高中鼎甲、做得高官之后才得知此事，他那時再因消沉而疏忽職守，那就是天下百姓的事情了。”白卯兒如此解釋道。

于是王月君也只能點了點頭，除了本就在擔心明日的第三場究竟會發生何事之外，又得替艾嚴這第三場到底會考得如何了擔心了

……

王月君顯然是白擔心了一場，先前的會試第三場固然仍是未發生什么事，今日的放榜，艾嚴之名又儼然在榜單之上。

而這幾日之中，依然沒有可疑之人來接觸艾嚴。

跟著艾嚴一同來看榜的是白卯兒與吳小剛，王月君本也一同前來，但她剛走到榜前，就忽然像發現了什么可疑之處似的，只稍稍吩咐了白吳二人幾句，便自己先行離去。

白吳二人此時尚未明白大姐是發現了什么可疑之處，但他二人倒也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本來看榜之人理應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才是，但此時就好像看榜之人竟全都耷拉著腦袋，就好像此次會試壓根沒有人高中似的。

更令白卯兒哭笑不得的是，榜上有名的艾嚴，卻看起來比落榜之人還要發愁似的，不只是面無喜色，甚至連唉聲嘆氣都嘆不出來。

白卯兒反倒嘆了口氣，她并不是不能理解艾嚴的想法。

對于艾嚴來說，不久便要和王月君后會無期的自己，莫說如今還只是杏榜得中，就算之后當真“金榜題名”，卻又何幸之有？

白卯兒不是不能理解艾嚴的想法。但其他人呢？難道他們也都有和這位艾貢士有相同的情況？

白卯兒正在不解，忽然只聽一聲笑聲傳來，她回頭看時，終于見到有人露出了歡喜之色。

但此人其實也并非高中之人，事實上，這個人連會試都沒有參加。

因為白卯兒根本就認得這個人。

這個人不但是個女人，而且正是先前在襄陽酒樓荷包遭竊的美貌婦人。

當時那襄陽捕長劉斌便曾對醉死的艾嚴說過，這李夫人的丈夫便也是荊州的舉子，因為這李夫人此番跟著其丈夫進京自也毫不奇怪。只是見她這樣一副得意的模樣，顯然是那位李公子當然也高中了。

白卯兒嘆了口氣，別過頭去，她當然不想和這個自認為“身份尊貴”的李夫人有什么關系。

但這李夫人卻像是想和她有什么關系似的，竟忽然走了過來，向著她這邊開口說道：“喲，吳情小兄弟，原來你也來了，莫非你也是來京趕考的？”

原來這李夫人并不是來找白卯兒的，而是看到了當日在酒樓中破得案事的俊俏少年“吳情”，立即便來搭話了。

吳小剛愣了一愣，那李夫人卻不等他回話，又搖頭笑道：“啊，看姐姐說什么傻話，吳情小兄弟那么聰明，倘若是來趕考的，又怎可能會榜上無名？”她說完這句，又抬頭直勾勾看著吳小剛。面露風情的笑道：“莫非小兄弟知道姐姐會來此處，故意來這里等姐姐的？”

原來這李夫人雖不是來找白卯兒的，卻是來找白卯兒麻煩的。只是依白卯兒當日第一次在那襄陽酒樓見著這李夫人時，還并沒料到這本該“自重身份”的李夫人竟是這般水性揚花的女子。

但這也自是理所當然之事。襄陽城里全是和李家熟識的人，這李夫人當然不敢那么輕佻。但此處非但沒有認識她的熟人，甚至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杏榜之上，她當然便也無所顧忌了。

于是白卯兒立即便擋在了吳小剛身前，看著李夫人冷笑道：“明明已經是個老太婆了，還裝什么‘姐姐’勾引漢子，真是恬不知恥！”

這“老太婆”的稱呼自然便是白卯兒從先前認的妹妹蕭婷那學來的了。這李夫人雖然最多也不過三十左右，比王月君大不了幾歲。但蕭婷既然可以稱王月君“老太婆”，那比蕭婷也大不了幾歲的白卯兒自然也能稱這李夫人“老太婆”了。

但這李夫人當然沒有王月君那般好脾氣，聽得白卯兒如此稱呼，立即便發作罵道：“你又是哪來的野丫頭，竟如此不懂規矩禮數？姑奶奶自和吳情小兄弟說話，你又是什么人了，輪得到你來插嘴？”

白卯兒“哼”了一聲，說道：“我也不是什么人，只不過是他的頂頭……是他第二大的上司罷了。”她故意裝作打量了李夫人一番，又搖頭冷笑道：“一個油頭粉面的老太婆，想要勾引我的部下，我還不能過問了？”

白卯兒本想說自己是吳小剛的“頂頭上司”，但轉念一想，大姐才是二人的頂頭上司，于是便改口為“第二大的上司”。只是她一行本就只有三人，除去作為“部下”的吳小剛，她這“第二大的上司”，其實也就是“最小的上司”了。

但無論是多小的上司，上司就是上司，部下的事情，上司當然都能過問。

于是那李夫人雖被罵做“油頭粉面的老太婆”，竟一時語塞，只好直愣愣看著吳小剛，想看看這位知書達禮的“吳情小兄弟”會怎么說。

于是吳小剛只好勉強笑了笑，說道：“在下這位上司只是比較關心在下，言語中多有冒犯之處，還請李夫人莫怪。”他頓了頓，又趕忙調轉話題問道：“怎么李夫人竟自己來看榜，李公子沒一同前來嗎？”

這“李公子”當然沒有一同前來，否則這李夫人又怎敢光天化日之下勾搭吳小剛。吳小剛故意如此一問，當然是想提醒李夫人其已是有夫之婦，為了避嫌，方才的言語就算是玩笑也不能亂開才是。

豈知那李夫人聽得“李公子”一稱，卻忽然“哼”了一聲，說道：“別提那個死王八蛋了，打他來了京城，就完全把我晾在一旁。他考的試，卻要我一個人來看榜，我看他八成是在這京城里有別的女人，這才把我趕到一邊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白卯兒冷笑道，顯是在諷刺這李夫人和李公子半斤八兩。

那李夫人裝作沒聽見似的，又看向吳小剛笑道：“所以吳小兄弟不用擔心那個死王八蛋，他現在估計是樂著呢，我們也該去找點樂子才是。”她說到此處，又白了白卯兒一眼，笑道：“這等沒有姿色、又低三下四的小丫頭片子，小兄弟管她做什……”

李夫人說到此處，忽然停住不說。她并不是不想再說，只是她的嘴里忽然不知怎么多了個大饅頭，她雖仍是“嗯啊唔啊”的，又如何還能說出讓人聽得懂的話來。

原來這李夫人方才聽到“上司”一詞時雖愣了一愣，但她畢竟在此事上見多識廣，聽得吳小剛的回答，自然便也看出了白吳二人的真正關系，自然又出言還擊。

只是這李夫人卻沒料到，這個知書達禮的“吳情小兄弟”，卻最無法忍受有人對白卯兒無禮。何況方才雖是白卯兒“老太婆”之言在先，但畢竟也是李夫人出言勾搭的錯。這李夫人說到“野丫頭”時他已是有些惱怒，只是拼命忍耐，這才能勉強笑了笑。而這李夫人方才竟越說越變本加厲，他忍無可忍之下，為了阻止這李夫人再說下去，便將這幾日閑暇時做的一個饅頭當作暗器，一下便打到了那李夫人的嘴中。

那李夫人絲毫不懂武功，這饅頭忽然打到她的嘴里，她還不知是從何而來。她雖拼命想要將這饅頭弄掉，但這么大的饅頭一下塞到她的嘴里，說吐固然是很難吐出來，說吃也不是一下就能吃下去的。

于是這李夫人只能一面繼續“嗯啊唔啊”的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言語，一面回身往遠處的茶水攤跑去。

吳小剛做出來的饅頭，自然也是天下一絕，但世事本無絕對，就算這本是“有滋有味”的饅頭，也終有要人“不是滋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