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八月底，B市某中學初三開學第一天。

離上課還有十分鐘。

“哎！溫木頭，我們班有新同學要來，我剛路過辦公室，老肖正和新同學談話。”

溫木兮緩慢掏出課本，聞言，頗為無奈：“嗯，然后呢？”

“他長得好帥個子又高，比全班男生都好看，而且你享福了，你旁邊的空位就是留給他的。”

女同學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情緒激動又亢奮。

溫木兮看了看旁邊空位，神色坦然，喃喃道：“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他坐我旁邊。”

前桌女同學干脆轉過椅子和她面對面，指著她旁邊的課桌，“老肖在你來之前，特地叫人收拾干凈，不信你問蘭蘭。”

側身又戳戳她的同桌，同桌正在復習，頭都沒抬回答是的。

兩人對蘭蘭性格習以為常，前桌撇撇嘴角，轉而又笑著繼續和溫木兮聊天。

“班上知道這件事的不多，除了班長就我們三，估計等他真坐你旁邊了，你會被全班女同學嫉妒的眼光秒殺。”女生特意比劃抹脖子，動作詼諧。

溫木兮見她越來越激動，聲音越說越大，怕影響到其他同學，及時按住對方揮舞的雙手：“行了行了，你轉過去吧，要上課了。”

前桌見狀啞然，悄悄左右打量，的確已經吸引不少同學的注意力，欲言又止，察覺溫木兮并未在意，悻悻然攤手，轉了回去。

“鈴，鈴，鈴。。。”

清脆的上課鈴在整個校園里回蕩，吵吵鬧鬧地教學樓逐漸安靜下來，頓時校園每個角落格外幽靜。

不過一會兒，三年一班響起陣陣掌聲。

“同學們，耽誤大家幾分鐘，這學期呢，我們班有位新同學加入，掌聲歡迎。”

班主任老肖推了推絲邊眼鏡，率先鼓掌。班上不少人不明所以，跟著鼓掌。

“啪，啪，啪。。。”

清瘦高挑的男生不慌不忙走進教室，站上講臺，全班同學的目光凝聚在一處，萬眾矚目。

男生面部線條柔和，神色淡然，寬大的書包肩被他輕松背在右肩，站立在講臺一旁，漠然看著臺下，微微點頭示意。

白色體恤搭配簡單黑色休閑褲，腳著黑色帆布鞋，臉龐清秀雋逸，薄唇輕抿，高挺鼻梁眼睛狹長卻無神，好似任何事都不能掀起波瀾。

無形的氣場令全班鴉雀無聲，多數人怔楞好幾秒才回過神。

溫木兮離講臺最遠，從他進門開始，瞪大雙眼，為仔細看清這位同桌，竟忘了眨眼，不一會，眼睛酸澀難忍，趕忙低頭。

心想，笑起來應該很好看。

班主任讓他自我介紹，只見他薄唇微啟，“我叫尚君知，高尚的尚，君子的君，知道的知。”

語氣也透著清冷，沒有任何情緒，溫木兮再次打量對方，不經意間對上他的雙眼，頓住，

微微上揚的嘴角如同提線木偶，明明是在微笑，眼睛卻漠然無神，往里探的一瞬被推擠出來，他似乎注意到她。

這樣的人，又該如何相處。

班主任等他介紹完，指著溫木兮右邊的空位，“你坐在那。”

又對著班長叮囑：“班長中午休息的時候去教務處把他的校服領來，今天下午前兩節課參加開學典禮，最后一節課衛生大掃除，你做好相應安排。”

尚君知點頭，頂著各異的目光，從容走過去，坐在溫木兮旁。

不再耽誤時間，班主任開始講課，“大家把課本翻到...”

因為開學第一天，多半是回顧上學期知識點，沒有新的內容。溫木兮基本上忽略耳畔班主任講課內容，眼睛一直偷偷打量著身旁人。

他坐下的那一刻，溫木兮露出自認為最好看的笑容，悄悄揮手打招呼。

“你好，我是你的新同桌，我叫溫木兮，以后能...”互相幫助...嗎？

對方看著她眼睛，靜靜等候下文，見她良久未開口，淡然點點頭：“嗯，你好。”

說完，轉過頭，似乎對新同桌的禮貌問候未放心上。

溫木兮尷尬放下手，下意識摸摸頭頂，眼睛胡亂翻轉，小聲尬笑。隨后，端正身體盯著黑板心不在焉。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全班心緒還沒從愉快的假期中抽離，思維渙散，很快第一節課到了尾聲。

“最后一分鐘，說下衛生大掃除的事，衛生委員下課把名單安排出來，每個地方要分配好人數，全班都要參與，我們班負責的范圍大，任務很重，大家一定要重視”

“鈴，鈴，鈴。。。”

下課鈴響，班主任拿著課件離開。

溫木兮絞盡腦汁，想找個話題與旁桌新同學交流，可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直勾勾看著他發呆。

某人已經按耐不住了，側身指了指自己和同桌，“你好我叫楊婷婷，我同桌叫方慧蘭，很高興認識你。”

溫木兮聽到這亢奮地聲音，扭過頭，一個白眼送給前面某花癡，對方調皮朝她眨眼。

就在她以為尚君知會同樣簡單回復‘你好’時，他卻沖她頷首點頭，緩緩答：“你好，尚君知，多關照。”

她本想看楊婷婷面對尷尬會怎樣回應，接過人與人差距怎么那么大，氣憤不已。

語氣憤憤然，“尚君知，我同你打招呼時，你怎么不跟我說多關照呢？”

然，尚君知這才仔細看向自己同桌，無視掉她臉上憤怒，氣定神閑，平靜地從他那性感薄唇里吐出：“你也沒說很高興認識你。”

“你…好吧！”

她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暗自評價，此人表面波瀾不驚，心思甚深，肯定不是老實人。

楊婷婷看到溫木頭想要吃人的表情，再看尚君知，雙目鎮定坦然。楊婷婷聳聳肩，段位已分，呵呵笑，決定不插嘴。

兩人眼神碰撞，尚君知忽略對方眼睛里涌動的憤慨，“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清冷的聲音打破沉寂，溫木兮頭有些僵硬，調整坐姿，側身單手撐著頭斜靠在桌子上，復而看著他。

話到嘴邊消失，“額，沒有。”

她揉揉疲憊地眼睛，恍惚間看到他眉眼帶笑，來不及確認，對方轉身，只留給她側影。

上午的課程結束，兩人自那以后沒有交流，溫木兮吃完午飯回到教室，黑板上已經列出下午大掃除的名單，尚君知剛來，衛生委員也不好給他很重的任務，尋了個擦教室兩邊窗戶和欄桿輕活，選搭檔的時候毫不猶疑寫了溫木兮大名。

教學樓共五層，一層三間教室，一班剛好在五層最邊上，教室一共四扇玻璃，每一扇都有四小面，想要擦干凈全部的地方，需要站在桌子上，玻璃外側還需要把身體探出去，即使有防護欄保護，一眼看下去，手心直冒冷汗。

溫木兮多希望自己有恐高癥，手腳發麻之類，可惜除了體能差點其他非常正常。

這棟樓比較舊，玻璃窗被風吹得微晃，她看著兩人的名字許久，兀自嘆氣晃腦，沒辦法。

“一班的同學進教室，快點互相通知一下。”

班長從教室外走廊另一頭跑過來，還在其他班級門口就開始喊，沒來得及喘完口氣。

“校領導決定開學典禮提前，為了給大掃除留足時間，中午午休取消，三節晚自習改為一節，大家樓下集合排兩隊去大禮堂參加典禮，沒在教室的同學，同桌快去找。十分鐘沒找到直接樓下集合，快點行動。”

聲音越往后越無力，喘著粗氣清點人數，結果人數對不上。

班長焦急大喊：“誰不在，互相看看，同桌快去找找，我先帶著大家下樓，找到后直接集合，只有十分鐘。”

溫木兮左右張望，推開擋住視線的人群，一時沒發現尚君知身影，問了好幾個同學。

“看到尚君知了嗎？有沒有見過尚君知？”

偌大的校園，一個新生，能跑到哪里。

“好像去大操場了。”

溫木兮交代楊婷婷自己去找尚君知，等會幫忙轉告班長。

她從五樓飛奔至一樓，上氣不接下氣，想起班長說只有十分鐘，顧不上太多，咬著牙恨恨道：一個人亂跑什么，還跑那么遠。

怎么那么倒霉，以為開學第一天有個高顏值新同桌是上天眷顧，沒想到沒想到，她把老天爺想得太美好，只得默念：算了、認了。

微風輕撫草坪，空曠的操場，不見人影。

“能去哪？”

溫木兮來回踱步，終于看到操場旁乒乓球臺上躺了個人，急匆匆跑過去。

“你在這里干嘛？”

精神放松后，全身疲憊，雙腿微微發抖，她雙手撐著乒乓球臺，彎腰大口大口喘氣，缺氧讓她感覺天旋地轉。

尚君知抬起搭在額前的手，睜開眼，看清來人。

“喂，走了，開學典禮提前，班長說十分鐘后集合，還剩五分鐘。”

她艱難地吞咽著口水，招招手，一陣異樣的疼痛涌上來。

他緩緩坐起，淡淡回答知道了，單手撐著臺面跳下來，拍拍灰塵，頭不回就走，走著走著察覺來人沒跟上。

側身回頭，“喂！”

她左手撐著乒乓球臺，右手捂肚子彎著腰，尚君知慢慢走到她身邊，低頭，“你沒事吧，怎么了？”

見她臉色蒼白，嘴唇失去血色，額頭冒汗，似乎非常痛苦。他急忙抓緊她的胳膊，表情微變，眼神也出現焦急之色。

此時，溫木兮痛到聲音顫抖，還記著正事：“沒事，沒事，你先去教學樓下集合，跟班長說聲，我遲點到，快去。”

仿佛用完僅存的力氣，溫木兮身體下滑，眼前發黑。

尚君知感受到她倚靠過來的重量，雙手從背后扶起她，腦中閃過一種設想。

“你不會那個來了吧，話都說不清楚，還說沒事，遲到等下解釋清楚就行了，我送你去醫務室。”

尚君知看她，清冷的面容出現裂痕，神色動容。

溫木兮靠著他緩解了些許，解釋：“真沒事，老毛病，跑快了就會肚子痛，緩一緩沒事，你先去，全班都在等。”

她推開他想讓他先走，先去說明原因，讓班長不要干著急。

然而他突然扶起她，蹲在她跟前，溫木兮大腦混沌，下腹隱隱作痛，腳步虛浮。

“上來，不想遲到就快點，別問東問西。”

或是耐心用完，拉著她的胳膊強行背起來，大步邁向禮堂。

“誒，你...干什么？”

溫木兮神色慌張，略微掙扎，慘白的臉還沒恢復血色就先紅了一塊，害羞地讓身體盡量不去觸碰到他。

一個清冷的聲線打斷她，“別亂動，不知道自己很重嗎？等會在沒人的地方放你下來，現在老老實實待著。”

聞言溫木兮不敢亂動，乖乖趴著，身體逐漸好轉。

班長等不到人先帶全班過去，禮堂門口雙方碰上，尚君知單手扶著她，溫木兮在看到熟悉的人后推開了她，兩人跟上隊伍。

禮堂翻新，這次大會通知全校自備坐墊，席地而坐。溫木兮走得急忘記交代楊婷婷，恰好同班同學有厚筆記本，撕了幾張給她將就，她又分一半給同樣沒準備的尚君知。

“給，時間比較長，用紙墊墊，蹲的腿麻。”

尚君知思考良久，接過，嘴角上揚，輕聲道：“謝了。”

溫木兮再次看見他笑，這次沒看錯，喃喃道：“嗯，笑起來真的好看...”如沐春風。

開學典禮又俗稱表彰大會，上學期各年級優秀學生領獎致詞，全程與溫木兮沒有半毛錢關系，她現在滿腦子都在回想前幾分鐘，從他背部傳來的溫度。

會議時間冗長，臺下的學生竊竊私語，臺上的代表滔滔不絕。終于，熬到主持人宣布典禮到此結束。

溫木兮起身過猛，大腦眩暈，楊婷婷攙著她回到教室。

班長組織大掃除，衛生委員分發工具。尚君知領到一個水桶和幾塊抹布，水桶接滿水，默默打濕抹布擦窗戶。

溫木兮看著他獨自干活，沒有叫她一起的意思，喃喃自語：這人一點集體意識都沒有，不知道什么叫搭檔？

她這人最大的特點懶，非常懶，怎么懶舒服就怎么做，班上相處久的同學都夸她脾氣非常好，她也懶得解釋：她只是懶得生氣而已。

不奢望他主動改變，上前奪過他手里的抹布，無奈道：“尚君知，你沒看見黑板上你名字旁邊是我嗎？我來擦，你負責換水吧。”

他瞟了眼對方，不語，既然有人搶著干活何必要辛苦自己呢。隨后，伸手，“您請。”

自覺后退一步，讓出地方給她，雙手抱臂站在她身后看著她干活，每當她換個地方，尚君知把桶放在她附近合適的位置，無聲交流，配合很默契。

很快只剩教學樓背面兩扇玻璃窗，溫木兮將課桌放在窗前，找了根長棍綁上抹布。他靜靜地看著她兀自忙碌，除了換水時短暫交流，其余時間他一旁佇立。

尚君知心底泛起笑意，沒想到她如此倔強，有些地方很高，寧愿自己找桌子搬凳子，爬上爬下也不叫他幫忙。

這會，對方嘴里正嘀咕著：‘得先在椅子上擦完下面，然后上桌子擦上面，上面有點高。’

低頭深深地看了眼手中木棍，溫木兮握緊拳頭，眼神堅定，深呼吸給自己暗自打氣，扶著凳子抬腿準備站上去。

突然，一股來自衣領的阻力把她拉著后退了幾步。

“呀呀呀！誰啊！”大叫。

她順著阻力方向，不解道：“你干嘛？”

莫名其妙。

尚君知眼底笑意放大，剛剛那番加油打氣的小動作全收進眼底，越相處越覺得這女生還真有那么點…特別。

傻得...特別。

語氣輕快，身上清冷之氣散去，問：“你不害怕？”

“怕，怕又能怎樣，躲也躲不掉啊！”

溫木兮發覺他眼底笑意，認為那是嘲笑，無奈中帶些許賭氣。

尚君知嘴角笑意溢出，拿過她手里的工具，嘆息道：“女孩子柔弱點，更招男孩子喜歡。”

她聽著覺得不是那么順耳，自言自語：“萬一就有人喜歡我這種呢。”

尚君知搖搖頭，沒有反駁。

溫木兮望著他的背影，剛剛他的舉動，讓她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