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歆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一天——

剛下課，她開心地跟同學討論著中午吃什么，口袋里的手機卻嗡嗡作響，以為是方睿那小子又想讓她幫忙占位子，她心想著怎么敲他一筆，不料，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卻是一個市內的固定座機號，號碼標識還是LC市中心醫院？

帶著疑惑，安歆接起電話：“你好，請問哪位？”

“你好，請問是韓淑媛的家屬嗎？”隨即，電話那頭便傳來了清晰而又年輕利落的女聲。

“是的，我是！韓淑媛是我媽媽，請問她怎么了？”聽到對方口中提到母親的名字，安歆心里頓時咯噔了一下，直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不由地緊張起來。

果然——

“她出車禍了，剛被120送進急診室，情況相當不樂觀，我們一會兒馬上會對她進行搶救手術，你能趕緊過來一趟嗎？”

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一字一句，安歆只覺如一道道響雷閃進她的耳朵，整個人完全被震住了，怎么可能？媽媽怎么會出車禍？今天早上她還笑咪咪地把她送到宅子的大門口，叮囑她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家的啊，她怎么可能出車禍呢？

胸口一陣陣緊縮顫栗，連帶著她的聲音也都顫了起來，“你……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媽媽她一般都在家，平時不怎么出門的……”

“家屬，你是不是懷疑我是詐騙啊？告訴你啊，我們這兒真的是LC市中心醫院！我是急診科的梁護士！”聽到安歆的話，電話那頭的聲音顯然不高興了，厲聲道，“你的電話號碼是市交通局那邊通過核實你媽媽的個人身份信息后，提取出來轉給我們的，現在我正式通知你，請你盡快過來醫院，以免延誤傷者救治！哦，對了，薛振軒是你爸爸是嗎？我剛剛也給他打過電話了，他現在在外地趕不回來，你一個女孩子恐怕也忙不過來，你看看家里還有什么人沒有，可以多帶一兩個家屬一起到醫院。”

“好、好……我馬上來、馬上來……”她不是懷疑對方詐騙，她只是不敢相信她的媽媽會出車禍！不敢再耽擱，驚慌無措中，安歆一邊本能地應承著，一邊疾步奔下樓，甚至來不及跟一旁的滿是疑惑的同學解釋，她便往市中心醫院趕去。

那一天，薛振軒剛好出差不在聊城，安歆在出租車上給他打電話，然而，只叫了一聲“爸爸”，她整個人就控制不住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別哭、別哭，安歆，爸爸已經在路上了，馬上就趕回來……”電話那頭，薛振軒似乎也很著急，但他仍然耐心地柔聲哄著、安慰著她，“你不要怕，爸爸已經通知你外婆了，估計一會兒她和你舅舅也到醫院了……”

她怎么能不怕？那是她唯一的媽媽啊！

一想到有可能永遠都見不到媽媽了，她不由地哭喊道：“爸爸，你快回來……”

如果不是爸爸的安慰，外婆和舅舅的陪伴，安歆實在難以想象自己會怎么渡過那樣災難的一天。

那一天，是有始以來最漫長的一天。舅舅站在手術室外的過道上，一邊不停地來回走著，一邊不停地打著電話，一會兒讓人撤消航班，一會兒讓人調查媽媽的事故原因，一會兒推遲會議行程……忙得不可開交。而她，呆在手術室外面，除了流淚，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學著外婆端坐在椅子上默默祈禱。她幾乎求遍了所有她知道的每一個神佛，甚至連死神她都求了，她求他們保佑她的媽媽，千萬千萬不要帶走她……

也許是聽到了她們虔誠的祈求，經過一天一夜的搶救，韓淑媛終于被搶救過來，脫離了生命危險。然而，遺憾的是，由于頭部顱腦受創嚴重，她一直暈迷不醒，最后，被診斷為植物人，至于什么時候能醒來，連醫生也沒辦法給出答案。

這也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安歆心想，只要媽媽還在，還活著，哪怕就是讓她這樣照顧她一輩子，她也愿意。

手術后，韓淑媛被推進了重癥監護室，安歆和舅舅攙著疲憊不堪的外婆正要往回走，這時，爸爸終于趕來了。舅舅一見到他，便上前給了他一計重拳，接著兩人便不由紛說地扭打起來。

安歆和外婆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大跳，正想上前阻止，老人卻突然昏了過去。安歆嚇壞了，邊哭邊喊來了醫生，原本扭打著的舅舅和爸爸也都停了手，趕了過來……

眼睜睜瞧著又一個親人被送進病房，安歆只覺得眼淚都哭干了，心里是從來沒有過的蒼涼感覺。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里，安歆便頻繁地在學校、家里和醫院之間奔走，特別是她媽媽從重癥監護室轉入貴賓病房后，她除了學習和舞蹈，剩下的時間她都用來照顧她的媽媽。雖然請了護工，但她還是不放心，她怕媽媽不習慣被陌生人碰觸、怕媽媽醒來后第一眼看不到她會害怕，所以她努力地盡可能地呆在媽媽身邊陪著她。

外婆、舅舅和爸爸不時也會過來，但外婆畢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了，她更希望外婆能保重自己的身體；舅舅和爸爸都是家里的勞動力，他們總有忙不完的工作，所以頻繁來過一陣后，就顯少出現了，只是偶爾會來電話問一問媽媽的情況，叮囑她多注意自己身體、照顧好自己等等之類。

她當然得照顧好自己，不然怎么照顧媽媽！安歆心里嘀咕，眼下老的老、忙的忙，她不照顧，誰還能來照顧？護工嗎？她可不放心！上回她們給媽媽換完藥，就粗心得忘記幫媽媽把被子蓋回去，要不是她發現得及時，媽媽肯定要著涼……

眼看著媽媽身上纏繞的紗布，以及臉上和身上的傷疤一天天減少，她凝重陰郁的心情也漸漸舒展明朗。

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媽媽的傷情剛剛好轉穩定，她的爸爸就要把別的女人領進家里頭，甚至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是的，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他只是通知她而已。

那真是個難忘的下午——

安歆像往常一樣早早從學校回來，正準備收拾一下就去醫院，沒想到卻看到了幾天不見的薛振軒，她拘謹地跟他寒暄了幾句后，他便把她領到了書房，“安歆，我知道，這段時間你為了你媽媽的事情勞心勞力，爸爸看在眼里很心疼，也很安慰，有你這么孝順懂事的女兒，這是我們的福氣。”

他說，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一如窗外稀薄清冷的陽光。

在安歆的印象中，爸爸很少跟她一下子說這么多的話，而且還是這么體恤的話，這讓她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干澀地微微一笑，安歆輕輕回道：“沒什么，照顧媽媽本來就是女兒應該做的事情。”

“你是一個好女兒，從小到大，不論是學習，還是跳舞，你都是最優秀的，有你這樣的女兒，爸爸媽媽也一直為你感到驕傲。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有一件事，我們一直沒敢告訴你，我們擔心你知道后，會影響你的學習和成長，所以一直瞞著你。”他說，“不過，現在，你長大了，不僅能照顧自己，也能照顧媽媽了。所以，爸爸想，這件事情，你也該知道了。”

“是什么事，爸爸？”安歆很好奇，他說他和媽媽有事情瞞著她？可自打她有記憶以來，她和媽媽幾乎無話不談，彼此之間從來沒有秘密，媽媽怎么會有事情瞞著她呢？

停頓了一下，薛振軒看著安歆清澈靈動的杏眸，認真地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我，跟你媽媽，其實很早就離婚了。”

安歆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爸爸，你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不過，你一本正經開玩笑的樣子倒是挺逗的……”

“不是的，安歆，你聽爸爸說，爸爸沒有開玩笑，爸爸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和你媽媽早就離婚了，但是，為了不影響你，所以才一直瞞著你的！”見安歆不相信，薛振軒又認真地重復了一遍。

“嗯，好，我知道了，然后呢？”安歆點點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問道。假如他說的是真的，那么接下來，他想表達什么？

“然后？”觸及安歆直逼過來的冷銳眸光，薛振軒不覺一怔，然后……然后……沉默了片刻，他理了理思緒，緩緩開口道：“然后，我想把你盧阿姨和她的兩個女兒一起接到家里來……”

你盧阿姨？哈，誰的盧阿姨？她認識她嗎？她們見過嗎？

“我不同意！”想也不想地，不等薛振軒說完，安歆直接回絕打斷道，“爸爸，我媽媽還在醫院里躺著，至今人事不省，您不想著好好照顧她，卻想要把別的女人帶回家，您覺得您這樣做合適嗎？”

“安歆，我知道這個時候這么做確實不合適……”

“既然知道不合適，那就不要做!”

“可這，這是我們長輩的事情，爸爸只是尊重你，所以才告訴你的!”

“尊重我？如果您真的尊重我，就應該聽取我的意見！畢竟，您也知道這樣做不合適，不是嗎？！”

“夠了！”從來不知道，一直乖順聽話的女兒居然會這么犀利、這么咄咄逼人，薛振軒忍不住大聲喝道，“這是長輩們的事，這個家也輪不到你作主，爸爸只是告訴你，不論你同不同意，過幾天，我都會安排她們住進來！”

這個人，真的是她爸爸嗎？真的是她心目中一直敬愛的爸爸嗎？

他怎么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媽媽？

望著薛振軒，安歆只覺眼前這個專橫又冷酷決然的人，陌生得讓人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