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蘇含笑松開了穆封的手，往后倒退著走了幾步，故意反問道：“那如果是你先變心了呢？像你們做演員的——”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一步上前的穆封給堵住了嘴。

往來人群車輛川流不息，但無人觀望駐足，還是無人相識的異國他鄉好，他們兩個好自在。

穆封的耳朵跟夏如蘇的長發斯磨在一起，他嗅著淡淡的發香，說：“我是不會變心的。”

“那我就只愛你一人，永遠。”換做以前，夏如蘇是不屑于這種書面上才見得著的情話的，但眼前這個浪漫的巨蟹座男人正一點點改變著她。

當晚，在夏如蘇的攛掇下，穆封就跟周倩怡約好了第二天一起吃飯。

雖說悲苦的童年難以治愈，但還是可以重新認識一下彼此，從什么時候開始，都還不算晚，畢竟母子的聯系是刻在骨血里的。

這一趟遠飛海外，對夏如蘇來說，是不虛此行，沒有了工作的煩擾，她便可以放下時刻武裝起的盔甲，像個尋常熱戀中的少女。

玩到長夜過半，兩人這才盡興而歸。他們剛剛踏進酒店大廳，就又看到在休息區打瞌睡的何偉強。

“何偉強！”穆封走過去揪了揪他的耳朵，“你干嘛在這兒睡，有房間不待？”

皮肉一疼，何偉強整個人都清醒了，他圍繞在二人身邊，習慣性嘴碎：“蘇，我錯了，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提了。還有，那個，導演發信息給我，說明天早上要提前拍攝，因為天氣原因，四點半之前要到片場。”

“這點小事，你打個電話給我不就行了，在大堂里熬著，多難看。”穆封還以為多大的事呢。

何偉強哭笑不得，卻有話直說：“打了，還打了很多次，信息都發爛了，我還以為我要被炒魷魚了呢。”

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看，穆封這才發現是自己玩得太嗨，壓根就沒注意過手機的動靜。

“不好意思，沒聽見，行了，我現在知道了，你回去睡吧，對了，那個，明天上午你休息半天吧，補補精神。”穆封對何偉強都算體貼入微了，這讓小強感到受寵若驚。

將他們之間的對話聽得清楚，并悉心記在心上，夏如蘇轉身徑自朝著電梯走去，慢悠悠拋下一句：“那你趕緊休息，儲存體力，沒幾個鐘頭了。”

無論什么時候，只要一旦涉及到工作安排，在夏如蘇看來，所有的消遣都可以戛然而止，她的專業理智總是切換自如。

這段時間不知道為何，徐墨冉總是患得患失，跟池速吵著要正式見一下他的家人。

于是，池速就把這件事告訴了爺爺池騁，想著先讓池騁見一見自己的女朋友。

“我不見。”池騁一口回絕，小老頭子竟然耍起了任性。

池速也是被纏到沒辦法了，便開始糾纏爺爺：“就一起吃頓飯嘛，平常我不是也經常帶你吃飯，多個人而已，爺爺！”

池騁吹胡子瞪眼的，氣鼓鼓的：“不是如蘇那丫頭，我就不見。”

“爺爺！”池速心里總是意難平的，“你講不講理，都不看新聞的嗎，哦對，你是不怎么會上網，但是，蘇蘇她都已經有男朋友了，我——”

年輕人，總是喜歡將日子過成一團亂麻，也只有池騁這樣的糊涂老頭子心里一門清。

“你當真喜歡墨冉那丫頭嗎？你要是敢承認，我就去會一會她。”池騁拍了拍池速的肩膀，嘆了一口氣。

自然不是喜歡，而是習慣，習慣了被生活逼迫著往前一步步走，早就忘記了心臟不規律悸動的那種熱情。

池速取下了鼻梁上的金邊眼鏡，眼神逐漸空洞：“你跟奶奶不也是習慣嗎，習慣了也挺好的，也能其樂融融……”

氣得老爺子一掌拍在臭小子的背上，其實沒用多大力道。

“世道早就不一樣了，臭小子，你怎么比老頭子還迂腐！你看看你爸媽，吵吵鬧鬧的多熱鬧，我跟你奶，就是太客氣了，她走的時候，我傷心過，時間久了，反倒只像沒了一個房客，在或不在，家里一樣冷清。”也許池騁年輕時也有過一段不可拾回的過往，但也早已被柴米油鹽所淹沒了。

爺爺說的道理池速都懂，可懂又能怎樣，他愛她，她愛別人，路總是不通的。

“爺爺，是不是我不夠好，不夠優秀……她怎么總是看不到我呢……我在她身邊那么久那么久……怎么轉眼，就把她弄丟了呢……”池速壓抑已久的情緒崩潰了，他依偎在池騁的身邊，哭得像個孩子。

自己的心頭肉自己疼，池騁大掌撫上孫子的背，掌紋的粗糙令細皮嫩肉的池速有些吃痛。

“我的孫子，是最好的，就是差了那么點，那么點點天意！小蘇這孩子，好啊，是真好，那么小的小人兒被咱家鐵柵欄絆倒，頭上破了那么大的口子，為了不讓大人們吵架，愣是一聲不吭，哭都不哭，才兩三歲那么小的小家伙，粉嘟嘟的……”若不是池速先動了心，池騁怕是也早已物色好孫兒的幸福了。

物是人非，光景不再，終是錯過了，本以為能讓生活的洪流掩蓋了去，越是想忘記，卻越來越清晰。

不提舊事了，不忍再讓孫兒觸景傷情，池騁便又說了句：“等你真的再喜歡上一個姑娘，我就去見那姑娘，否則氣氛多尷尬，你不尷尬我都尷尬，別搞得跟相親似的，多老土啊……”

池速的爺爺一貫都是有趣，小老頭總喜歡學著年輕人的語氣，說著年輕人的話，他才是真心喜歡現在這個年代吧，生不逢時罷了。

夜晚無眠，池速懷抱心事，想了很久很久。他為了追隨夏如蘇的腳步，曾放棄了首都一流的學府，放棄了保研的機會，然而猶豫了一晚上之后，他想要重新找回自己的定位了。他決定考研，實現爺爺對自己寄予的厚望。

以前做重大的決定如同兒戲，現在池速倒顯得有些唯唯諾諾了，剛打下的事業基礎，才建立的人脈網絡，說要放一放，自然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也要舍得，池速捫心自問，除了對不起自己，他又何曾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將近午夜十二點，那個在派出所工作的朋友給他發來了信息。

<不好意思啊，拖到現在才給你查，那個賬號登錄的IP地址查到了，你啥時候有空啊，來找我一趟，我給你看結果>

看到這條信息，池速瞬間恢復了精神，想著興許能在回去深造之前，為夏如蘇找出真相，也算圓滿了。

這天穆封提前開工，也順勢提前收工了，他回到酒店看到了打扮正式的夏如蘇，眼前煥然一新。

“你？”

夏如蘇一把將他拉進房間，推他走到衣柜前：“你什么你，趕緊換套衣服，精神一點的，一會兒要跟你媽吃飯的，你忘啦？”

她的反應叫他忍俊不禁，但他嘴巴上說的話屬實欠揍，句句透著酸。

“喲，你這是兒媳婦見婆婆，精心打扮啊！你跟我約會怎么沒這么用心呢？”穆封瞇著眼，上下仔細打量著身形窈窕的她。

最近夏如蘇臉紅的幾率頻繁，打了腮紅的臉頰霎時更誘人了。

“你正經一點，快換上。”

一時情動，穆封沒忍住，親吻了她嬌艷欲滴的紅唇，說：“真懂事啊，什么時候這么成熟穩重了？嗯？”

他們兩個之間的身份角色一直在變換，卻也一直默契著互補，不管怎么變，都能完美契合對方的缺口。

“別貧了，我什么時候不懂事、不成熟、不穩重了！”夏如蘇索性親自給穆封選了一套深藍的休閑西裝。

他真是天生的衣架子，讓本就剪裁完美的衣服體現出更優美的流線。

“差點忘了，你本來就不是一個傻白甜，聰明得很，但還差那么一點點，臉皮不夠厚。”穆封一邊整理好衣領，一邊笑著對夏如蘇說。

人與人之間，沒有完全逾越不了的隔閡，如果有，那就是身邊缺少一個像夏如蘇這樣的催化劑。

周倩怡難掩激動的心情，笑得倉促沒能控制好優雅氣質，她坐下來展開餐巾，滿眼都是俊朗帥氣的兒子。

比起對兒子難以修復的遺憾，周倩怡更是感激夏如蘇，因為她才有了自己跟兒子面對面坐下來的機會。

“就不需要我介紹了吧——”穆封多少顯得有些不自在。

夏如蘇見狀趕緊給周倩怡面前的高腳杯里倒了酒，一邊說：“別那么拘謹啊，都是家人。”

“對，對，一家人。”周倩怡喜不自勝地抓住了夏如蘇纖細的手，當成寶貝似的撫摸著。

作為未盡責的生母，周倩怡把對待穆封的不知所措轉化為對夏如蘇的親昵。穆封對周倩怡始終都有些距離感，近不得，遠不了，至少夏如蘇能代替穆封接受來自周倩怡滿滿的愛意。

穆封將夏如蘇的手奪回到自己手心里，并說：“你別嚇著她了。”

“穆封！”夏如蘇嬌嗔地用鞋尖在桌底踢了穆封一腳。

重新掌握好分寸，周倩怡抹平了嘴角的弧度，晃動著高腳杯，聲音輕柔：“小瀾……還好嗎……”

心情復雜，悲喜交加，在夏如蘇那灼灼目光的警醒之下，穆封的聲音有些顫抖：“很好，至少我現在有能力了，能照顧好他，能給他治病。”

“他怎么了？生什么病了？”周倩怡即刻展現焦慮的的神情。

穆封抿了一口紅酒，才含恨說：“爸沒的時候，小瀾還小，小嬸嬸嫌他麻煩，送去了孤兒院，后來不知怎的，小瀾就患上了自閉癥。不過現在他的情況越來越好了，自從見過蘇蘇之后，小瀾也開始認得人了。”

他講述這些的時候，夏如蘇一直在留意周倩怡臉上的表情，細膩又靈敏的大腦將畫面飛速重疊著。

周阿姨的眉眼跟自己少說也有七八分相似，夏如蘇聯想起來，脫口而出：“第一次在醫院見到小瀾時，他跟我親，是不是因為我跟阿姨的眼睛很像？”

穆封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緘默不語，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此情此景，對周倩怡來說，如同萬蟻噬心，扯痛了她的每一寸每一縷神經。

“是我……對不起你們兄弟倆……”

夏如蘇悄悄在桌面下，緊握住穆封的雙手，她在向他傳遞著信念。

她的意思，他都懂。

“都過去了，當年就算你留在我們身邊，可能我們三個日子都不好過，不說了，你呢，聽蘇蘇說，你現在的家，挺幸福的。”穆封輕輕拍了拍夏如蘇的手背，抽出手，擺在了桌面上。

周倩怡面露慚愧地用右手遮住了左手上的戒指，聲音都變得嘶啞：“也就普普通通過日子而已——”

“要是你當年先遇見的是現在的丈夫，就好了，就一直是幸福的了。”穆封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沒有帶一絲怨恨。

夏如蘇也終于插了句嘴，繾綣目光落在穆封的臉龐上：“如果那樣的話，我就遇不到你了，那可不行。”

一剎那的寂靜被打破，氤氳的燈光也明亮了起來，周倩怡一時氣氛上頭，淚滴打在手背上，語氣平緩：“你跟小瀾，才是我最大的幸福，是我不配擁有的幸福。”

多無奈就有多惆悵，這些年，不是做母親的她心狠，而是不敢回來看一眼，穆封越是優秀，周倩怡就越是認為自己不配。

穆封突然間就釋然了，他反復推敲著夏如蘇說過的話，終于，他伸出手覆在了母親的手背上，緊緊握住。

倍感意外，周倩怡就這樣呆呆地望著自己的兒子。

“有時間，回國來看看我們，媽……”再華麗的辭藻也使不上來了，這已經是穆封最切實的心聲了。

夏如蘇眉開眼笑，心花怒放：“對啊，阿姨，要常聯系呀。”

周倩怡破涕為笑，看看穆封，又看看夏如蘇，歡喜得不得了：“丫頭，你也別喊我阿姨了，隨阿封一樣就行。”

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好端端的，夏如蘇自己坑自己，又弄得自己臉上潮紅一片。

人啊，就是喜歡用自己的思維去理解全世界，就像穆封曾固執地認為自己是被遺棄的沒有價值的垃圾，他費勁心力讓全國人民看到了自己耀眼的價值，卻始終懷著遺憾生活。

和樂融融結束了晚餐，當周倩怡搶著要買單的時候，眼神犀利的穆封才發現了母親錢包里夾著的那張照片，他才知道那兩個十歲跟七歲的小男孩是周倩怡不可割舍的心頭愛。

一回到酒店，穆封就把夏如蘇揉進懷里，他卻抽泣得像個孩子。

“原來，原來，她沒有忘記過我和小瀾，她沒有不愛我們，是沒有辦法愛……”當了近十年的演員，穆封的心是敏感易碎的。

夏如蘇心疼地愛撫著心愛的人，故意調皮一下：“這么完美的大帥哥，誰不愛啊，你看看你微博下有多少成天嚷嚷著喊你老公的女友粉，十億少女的夢？”

她故意挑釁，那就別怪他了。

“可我只愛你，我只要你。”撩開烏黑濃密的長發，穆封的氣息在夏如蘇脖頸處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