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翊升和陳晟見趙驥狂笑不止，兩人嚇得臉都青了，趕快起身來勸趙驥：“東家，你莫要笑了，我們要好好商量一下，啷個渡過這道關啊！”

趙驥推開他二人，往北邊的貯水缸走去，腳步有些飄浮踉蹌。

陳晟想奔上去扶他，陳翊升攔住。

趙驥來到貯水缸前，爬上高凳，只見缸內(nèi)水面渾圓如切，清朗印天，毫無雜質(zhì)，轉(zhuǎn)身沖已來到身邊的陳翊升道：“陳掌柜，你跟我鬧啥玩意兒，這明明好好的嘛！”

陳翊升道：“東家，你湊近一點再好好看看？”

趙驥雙手撐著缸沿，身體前傾，將臉湊近水面細看，在倒印的藍天里，看見有兩只身體腫漲發(fā)白的死鼠。

趙驥站起身來，對陳翊升道：“我眼睛花了，好象看見兩只死耗子！”

話未說完，“哇”地一口鮮血從嘴里狂噴而出，射出一丈多遠。

陳翊升和陳晟大驚失色，正欲上去扶趙驥下凳，就見趙驥身體一歪，就從高凳上摔了下來。

二人急撲上前，從地上扶起趙驥，卻已是人事不知。

陳晟道：“遭了，東家摔死了！”

陳翊升一巴掌扇他臉上，罵道：“你個狗日的，胡說啥子！”

見東家摔了下來，伙計們紛紛圍了上來。

陳翊升伸出拇指掐趙驥的人中，稍傾，趙驥幽幽醒來，陳翊升方才松了一口氣。

趙驥嘴角掛著血絲，喘息著問陳翊升：“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陳翊升道：“現(xiàn)在看來，是那姓秦的賊娃子，在我們水缸里放了死耗子、死蜘蛛、偷油婆等腌臜之物，壞了我們的貯水，為的讓我們醋坊熄火歇坊。其用心之毒，讓人想象不到哇！”

“為啥子！為啥子呀！”

趙驥喊道，又一口鮮血從嘴里噴出，噴了旁邊陳晟一身。

陳翊升慌了，趕緊命陳晟去拆了一扇門板來，將趙驥平放在門板上，帶著人火速往武廟街抬來。

李東正站在大門口曬太陽，見一伙人抬著個門板遠遠走來，笑道：“又啷個了嘛，哪個又遭捅了，這辮子不是早剪完了嗎？”

待到近前，見帶頭的人卻是滿頭大汗、神情緊張的醋坊掌柜陳翊升，吃了一驚，再一看門板上的人，竟然是二少爺趙驥。

李東就好比讓人一下子抽去了脊梁骨，立時委頓在地，嗓子也喑啞了，喊道：“陳掌柜，啷個了？啷個了？”

陳翊升奔上來扶起他，道：“醋坊出了點事，東家吐血了！”

“啊！”

李東掙扎著撲到門板前，見趙驥臉色灰白，懨懨躺在門板上，雙眼呆滯無神，只覺得一盆涼水兜頭潑下，一時呆若木雞。

陳翊升捅捅他：“李管家，發(fā)啥子呆哦，快將東家抬進屋，讓人去請郎中啊！”

李東醒悟過來，怪叫了一聲，忙讓將趙驥抬進內(nèi)院，送進趙驥屋內(nèi)，就直奔上房而來。

還未走到上房，就聽見廂房里魏氏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

趙羨和李氏急急從里屋奔出，正見李東一臉慌張地闖進來，兩人都嚇了一大跳，急問道：“啷個了，出啥子事了？”

李東扶桌站住，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爺，二太太，天塌了，二少爺吐血了！”

李氏身子搖晃了一下，站立不穩(wěn)，香兒趕緊扶住她。

趙羨臉陡然鐵青，丟下手中的書，往趙驥住的廂房奔來，李東趕緊跟在后面。

李氏嘴里也連喊快，在香兒攙扶下來到趙驥屋里。

進屋見趙驥已被安排躺臥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印花的薄被，臉色蒼白如紙，魏氏正坐在床邊嚶嚶哭泣。

李氏慌慌地奔到跟前，問道：“文閣，你啷個了？啷個好端端地吐血了呢！”

趙羨道：“醋坊出啥事了，被火燒了還是遭強盜搶了，把你嚇得恁個惱火？”

趙驥搖搖頭，聲音微弱地回道：“既沒遭燒也沒遭搶，是我們從良水取的水被人弄臟了！”

趙羨皺眉道：“就這么點事兒啊！你怕啥子，水弄臟了冬月間再取就是了。”

趙驥急道：“今年不能產(chǎn)醋，拿啥上成都去參加展覽會啊！”

趙羨道：“就拿去年的陳醋去嘛。”

趙驥再次搖頭：“這可不行，我已答應彭縣長，送今年生產(chǎn)的第一批醋去參展，拿陳醋去不是弄虛作假么！再者說了，今年醋坊不能生產(chǎn)，那損失也太大了！”

趙羨跌足道：“醋坊損失再大，也沒有你的身體要緊啊，只要你人沒事，錢掙多掙少都莫啥關系。”

李氏也急道：“就是，文閣，你將養(yǎng)身子要緊，莫要再操心醋坊的事了。錢少大不了我們把日子過緊一點，有啥大不了的。”

馬氏在丫頭林兒的攙扶下走了進來，見趙羨、李氏、魏氏全都一臉焦急凝重之色，也不好細問，只得安慰了趙驥幾句，就默默地站在一邊。

趙亮忽然背著個藥箱從外面飛奔而入，一邊叫道：“胡掌柜來了！”

他將箱子放在屋里的桌上，就奔來床邊：“二哥，好些沒？”

趙驥看著氣喘吁吁的趙亮，臉上泛起疼愛的神色，勉力笑道：“哥好多了。你跑恁么快做啥子嘛。”

趙羨往門外一望，哪里有胡慶的身影，便問趙亮：“你請的先生呢？”

趙亮也往外望了望，道：“啷個走得恁么慢喲，我就嫌他走得慢，才幫他背的藥箱子。”

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郎中胡慶才被李東領進屋來。

胡慶對趙羨抱拳道：“趙老太爺好。”

又見李氏、馬氏在旁，也趕緊問了安。

趙羨道：“胡掌柜莫客氣，快請給文閣摸脈。”

胡慶走到床前，仔細察看了趙驥的面色，然后就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以手捋須，笑道：“四少爺跑得太快了，我跟在后面攆都攆不上。趙老太爺，兩位太太，從趙二爺臉色和氣息上看，不象是有啥大問題，請容我喘口氣再摸脈。要不我這兒氣還沒喘勻，趙二爺?shù)拿}象摸不準啊。”

見胡慶如此說，眾人方才略略放下心來。

趙羨對李東道：“快快看茶，讓胡掌柜先喝杯茶。”

李東忙命人沏上茶來。

胡慶歇息了一陣，喝過幾口茶，才再次回到床邊，請趙驥伸出手來，替他號脈。

左手號完又號右手，右手號完再號左手，又請他伸出舌頭來察看，良久，方才起身。

對趙羨道：“趙老太爺，請外屋開方子。”

李氏和馬氏都道：“胡掌柜，文閣這病怎么樣啊？”

魏氏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胡慶道：“趙二爺這病莫啥大問題，不過是急火攻心，內(nèi)火上沖，只需調(diào)理一段日子，安心靜養(yǎng)即可痊愈。”

李、馬、魏三人都不太放心，但見胡慶這樣說，也無反駁他的話，只得半信半疑地呆在屋里，眼看著胡慶和趙羨去了外屋。

趙亮也跟了出去。

來到外屋，胡慶略加沉吟，開了兩付方子，命李東速去胡家藥鋪抓藥，并囑咐早晚各熬一付，交替服下。

趙羨見這等情形，心中不免七上八下，待李東拿方子去了，方才低聲問道：“胡掌柜，你看小兒這病到底嚴不嚴重？”

胡慶輕嘆一聲，道：“趙老太爺，四少爺，實不相瞞，趙二爺這病說重也重，說輕也輕，關鍵就看后面的調(diào)理和靜養(yǎng)之效了。”

趙羨聞言大驚：“這話怎講？”

趙亮的眼睛一下紅了，就快哭出聲來了。

胡慶道：“從趙二爺脈象上看，虛火攻心，正氣不旺，以致內(nèi)元受擾，唇焦口枯。這是長期積勞、心慮心累所致，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操心操出來的病啊！”

趙羨猶如被驚雷閃電擊中，坐在椅上呆住了。

趙亮道：“那要啷個靜養(yǎng)才好呢，是不是從今天起啥事都不做了，光是吃飯睡覺才算靜養(yǎng)得法？”

胡慶笑道：“那倒不至于。趙老太爺，你也莫心焦，我話還沒說完。要說趙二爺?shù)纳眢w，原本底子不錯，又正值春秋鼎盛，身體本固元正，一般情況下邪氣不能輕易侵入，恐怕只因一時心念太甚，給了邪氣以可乘之機。只要他放寬心，認真調(diào)理數(shù)月，自然會恢復如初，啥事都不會有。”

趙羨這才轉(zhuǎn)憂為喜，道：“多承胡掌柜賜教，我曉得該啷個辦了。”

命趙亮送胡慶回去。

來到里屋，見李、馬、魏三人都坐在那里抹眼淚，兩個丫頭香兒和林兒也在流淚，趙羨道：“本來啥事也沒有，你們恁個哭天抹地的，怕真哭出個啥事來了！”

李氏道：“胡掌柜啷個說，文閣到底要不要緊？”

趙羨笑道：“有啥要緊，文閣是看水被污了，今年不能生產(chǎn)，一時著急，氣火攻心，才倉了一口血。年輕人心火旺，也不算啥大事情。胡掌柜已開了方子，李東撿藥去了，回來熬了服下，靜心調(diào)養(yǎng)幾天就好了。”

幾個女人這才放下心來，趙羨讓她們先回房去，他要就醋坊里的事跟趙驥好好商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