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是我哥
- 良州世道
- 金峙嶼
- 2962字
- 2019-06-21 08:00:00
不一會兒,有弟兄從一個巷子里拿出一件被人丟棄的短棉襖,那棉襖上沾著泥土和水漬,衣袖和襟擺處還撕扯了好幾個大口子。
杜棨橫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拿著棉襖看了一陣,臉上忽現出詭異的冷笑。
孫副官扶著王隆其實并沒走遠,在拐進米糧市街后就在街邊躲了起來,悄悄觀察杜棨橫這邊的動靜。
見杜棨橫并不急著離開,孫副官的眉頭緊皺了起來,又見杜棨橫的人進了巷子,便跌腳道:“百密一疏啊!”
王隆驚問其故,孫副官道:“來不及跟你說這些了,趕緊把軍裝脫下來,立即跑回家去。”
見孫副官神情峻急,王隆也不便多問,三下五除二脫下身上的軍裝,拔腳便向武廟街跑去。
好在米糧市街離武廟街比杜棨橫所在的雙柵子街要近一些,王隆又對這一片巷子非常熟悉,鉆過幾條小巷就到了武廟街,奔回了家。
王林和張氏正焦急地在院內轉圈,二人臉上均帶著絕望和憤怒的神情。
突見王隆僅穿內衣旋風般從門外沖入,還滿臉是血,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王林罵道:“王隆啊王隆,老漢兒尸骨未寒,你又出去惹禍,你——”
話未說完,王隆吼道:“莫說話,你們該做啥子做啥子!”
就一頭扎進了灶房,用盆里的水洗了臉上的血跡,又跑回自己屋里,穿了一件長棉袍子出來。
張氏傻愣愣地站在街沿上,看著王隆這屋進那屋出的,手足無措,還是王林算得機警,沖她低聲喝道:“傻站到做啥子,還不把那盆水端到茅坑去倒了。”
張氏這才驚醒,趕緊進灶屋去把那盆已變成血色的水,端到后面的茅房去了。
王林見王隆已跪在了靈前,正燒紙錢,便也走過去與他一道跪下。
剛跪定,只聽得院門外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響起,隨即一大群人闖進院來,個個面目兇惡,氣焰燎人。
領頭一人五十來歲年紀,穿著絲綢長棉袍子,腰束一條黑色練功布帶,頭戴翻皮雙耳帽,足蹬圓口深幫厚棉鞋,身材魁梧,目閃精光。
此人正是杜棨橫。
他臉色凜然,走到王振靈前,盯著王振的靈牌看視良久,又看了一眼并排跪著的王林和王隆,嘆息一聲,轉身欲去。
王隆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杜大爺就恁個走了,沒聽說過死者為大?”
王林急拉王隆衣角,王隆不為所動,仍是無驚無擾地跪著,在說話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王林心頭又急又怕。
杜棨橫聞言止住腳步,略一思忖,緩緩走了過來,從靈前的小桌上拿起一炷香,在燭上點燃了,彎腰拜了兩拜,將香上在了靈前的香爐里。
王隆和王林伏地還禮。
杜棨橫鼻孔里哼了一聲,昂首走出了王家院門,杜家堂口弟兄也緊跟著魚貫而出。
王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用手抹了一把滿臉的汗珠子,怔怔地看著王隆。
張氏這時才悄悄地從茅房里踅出來。
王林忽對王隆磕起頭來,王隆大驚,喝道:“哥,你瘋啦?”
王林道:“我喊你哥!”
張氏也過來跟著跪下,也喊哥。
王隆看著他們,心里酸楚難當,不禁流下淚來,趕緊扶起他們:“哥哥,嫂嫂,你們放心,從今天起,只要沒哥哥的話,我不邁出院門一步。”
王林流淚喜道:“兄弟,你這話當真?”
王隆道:“我當著老漢的靈位起誓,如有違犯,天誅地滅!”
王林嗔道:“你瞎說啥子哦!哥相信你。要不我們再給你磕個頭,算是求你。”
王隆道:“你們這是存心要折我的衣祿哦。”
王林扶著王隆的肩頭,指著王振的靈位道:“兄弟,記住老漢活著時給我們說的話,我們兩兄弟都要好好的。”
王隆鄭重地點點頭:“我記住了,哥!”
天明后,逐漸有吊客上門。
下午,羅文峰和羅鈴忽然來了,上完香,王林請他們到棚席下坐定,命張氏斟上茶來。
羅文峰道:“王振叔走了,你們啷個也不到堂口報一聲。老漢兒命我先過來看一下,有啥子難處沒有,如果有的話盡管開口,我們堂口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王林連聲道:“是我們糊涂。原是想先來稟報,但因事情起得倉促,我們兩兄弟又沒經過這些事,沒個頭緒,這幾天里東跑西顛,又是請師父收殮設靈堂,又是找先生出城看地定時辰,還要四處央人搭棚幫廚,硬是還沒抽出時間來上羅府告稟一聲,實在是我們的罪過。請羅少爺回去稟復羅大爺,等事情完后,我們兩兄弟一起上門請罪!”
王隆也告罪不已。
羅鈴白面閃動,眼波頻轉,只顧盯著王隆看。
她今天穿著女裝,上身是鵝黃色斜襟繡花蜀錦袍,下身著墨綠色碎花撒點百褶裙;頭上梳著高髻,插著銀簪翠玉,腳下穿著繡鞋,偶露尖頭紅幫,整個人顯得搖曳生姿,婀娜多情。
王隆有些心跳,本想狠狠地多看幾眼,無奈礙于羅文峰在側,只得假意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羅鈴忽輕啟檀口,鶯鶯說道:“王林大哥在家守靈,王隆跟我們回去,向堂口請罪,要罰跪香堂一晚才能回來。”
王林大驚,忙道:“羅小姐恕罪。我是王家老大,老漢兒死后就是我當家,這件事錯在我,要罰也該罰我,就讓我去跪香堂,讓王隆在家守靈吧。”
羅文峰瞪了羅鈴一眼,對王林道:“你莫聽她胡說,家父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
見王林當了真,羅鈴也忙道:“王林大哥,我是跟你們鬧玩意兒的,看把你嚇得。”
羅文峰對羅鈴道,“喊你莫來,你偏跟來,來了就好好坐到起噻,亂出啥子言語哦。”
羅鈴吐吐舌,笑道:“我本來想嚇嚇王隆,哪曉得王林大哥這么老實。”
羅文峰道:“嚇唬王隆,你嚇到沒?”
王隆道:“嚇到了。”
羅鈴尖聲叫道:“哥,你聽聽,他不是遭嚇到了。”
見他們竟然開起了玩笑,王林這才徹底放下懸著的心來,命張氏去廚房煮面來請羅家兄妹吃。
羅文峰說不必了,正推讓,又從院門口走進來兩人。
王隆定睛一看,竟是孫副官帶著一個士兵,忙起身迎了上去:“孫大哥,你怎么來了?”
孫副官并無客套,只說彭縣長馬上要來,帶著那兵在院子里四下里察看了一番,就又到院外去了。
王隆緊跟著出來,見門口已站了四名士兵,持槍而立,讓王家頓時有了一種森嚴之感。
王林和羅家兄妹也來到院門口。
王林一臉緊張,低聲對羅文峰道:“又不是親又不是戚,那彭縣長到我們家來干啥子,是不是王隆又犯啥子事了哦?”
羅文峰道:“這架勢不象,要真是犯了啥子事,縣長哪會恁么客氣,讓人來把人抓了去就行了,不會親自跑起來。”
羅鈴道:“就是。王林大哥,你膽子也太小了,他縣長又不是三只眼四條腿,你怕啥子!”
正說著,從街那頭走來一行人,領頭一人正是縣長彭玉石,他那洋氣的女兒也挽著他的胳臂一路走來。
簇擁著他們的是縣府一幫隨員屬吏,后面還跟著一隊士兵,持槍警戒而行。
王隆忙迎上去,深深彎腰作輯:“縣長大人公務繁忙,卻屈尊光臨敝舍,實在讓小人惶恐不安。”
彭玉石一愣,笑道:“給老子的,你啥時候學得文縐縐的了,跟我這跩文詞兒?”
王隆也笑道:“你不讓我去當兵,當然是不要武的要文的了,我只好文一點兒。”
彭玉石哈哈大笑:“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小子也再非昔日吳下阿蒙了。”
王隆一頭霧水:“啥子蒙了?”
彭玉石罵道:“給老子的,裝不下去了哈,說到底你就是一個粗人,裝啥文化人兒。從今往后要按本性做人,是啥人就是啥人,莫要附庸風雅,或者遮遮掩掩,裝模作樣,老子不喜歡那樣的虛偽之人,明白嗎?”
王隆窘得滿臉緋紅,連聲道記住了。
彭玉石命其余人等在外等候,只帶著女兒邁進王家院門,旁邊的王林和羅文峰、羅鈴趕緊讓過一邊。
羅鈴雙眼死死盯住彭玉石的女兒,見那姑娘今天的穿著打扮,與那天剛到良州碼頭時又有很大的不同:上身穿著只齊蠻腰的黑色皮衣,脖子上依然圍著一條毛線圍巾,卻是直耀人眼目的鮮紅顏色,下身穿著一條白色的緊身褲,仍穿著齊膝的高筒皮鞋,只是顏色乃是黃色。
一眼看上去,她整個人凹凸有致,曲線畢現。
在良州人眼里,這一身打扮簡直就跟沒穿衣服一樣,讓人不忍直視,羅鈴在心中罵道:“這也太不要臉了,挺胸露腿地就跑到大街上來了,還往人家屋里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