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見道衙
- 良州世道
- 金峙嶼
- 3050字
- 2019-05-10 08:00:00
趙驥道:“要去衙門里辦點事。東舅舅,舅母兒們今天要走,東西你都準備好了嗎?”
李東道:“前兩天就按二太太的吩咐準備齊全了。你哪時候回來,要去江邊送送不?”
趙驥道:“你給舅母說等到我,我去一趟道臺衙門,跟到就回來。”
李東應了,趙驥便出了院門,往道臺衙門趕來。
來到衙門,趙驥仍象上回一樣,給守門的兩個士兵幾塊碎銀子,請他們向里通報一聲。
士兵有些為難,說團長公務繁忙,一般不見生客,趙驥說有新兵王隆的消息,必須當面稟告彭團長,一個士兵這才進去作了通報。
不一會兒,那士兵出來將趙驥帶進了衙門。
趙驥平生第一次進道臺衙門,果見里面氣派非同一般,高大軒敞的過廳,龍飛鳳舞的楹聯,潔白巍峨的肅墻,都有一種普通富戶人家宅弟所不具備的威嚴大氣之感。
繞過大堂,從左側小門往后衙走,見旁邊的廂廊下押著許多人,都被反剪雙手綁著,象豬牛一樣擠在一堆,或站或坐,或歪或躺,幾乎占滿了整整一條走廊。
有幾個士兵,提著皮鞭、棍子,凡見有亂擠亂拱或霸道逞強的,便大聲喝斥,并用皮鞭棍子狠狠地抽打,打得哭爹喊娘,弄得走廊里慘嚎聲不斷。
趙驥明白了,王隆當初被抓進來,肯定就是關在這廊檐下。
只不過他有些不明白,抓的人都關在這里,那良州的道縣監獄又拿來干什么,難道是因為抓的人太多,關不到了?
來到后衙,又與外面不同,院子里裁著幾株海棠,還有兩棵叫不出名目的樹,四周又擺放著些盆景花缽,看情形象是供人居住的樣子,不象前衙那樣透著冷冰冰的公房味道。
在東邊寬敞的廊檐下,擺著一張小幾,上面放著一只白底藍花直筒茶壺,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穿著灰色綢褂的人,正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端杯品茗。
此人正是新軍駐良州城的團長彭玉石。
士兵上前立正報告,彭玉石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一下趙驥,問道:“請問閣下是何人?”
趙驥對他作了一個揖:“在下姓趙名驥,家住在城南武廟街。”
彭玉石道:“可是城南士紳趙羨趙明慕家?”
趙驥道:“正是家父,在下在家排行老二。”
彭玉石哈哈大笑,起身相讓道:“原來是趙二爺光臨,快快請坐。”
命士兵端來椅子,重置香茗,請趙驥入坐喝茶。
彭玉石道:“趙二爺有王隆的消息,我聽說他龜兒子不是遭水沖起走了多嘛?”
趙驥道:“是被水沖走了不假,但他命大福大,又被羅大爺派的人救了起來。按說王隆被江流沖進了礁石遍布的老虎灘,渾身骨頭都被撞斷了好幾處,應該是活不了的,但聽說偏偏就那么巧,他身子竟被一個突出江面的渾圓的大礁石給托住了,不管水啷個漲,就是淹不到他,你說怪不怪?”
彭玉石笑道:“看來這龜兒硬是有神仙保佑哈。你剛才進來時看見那些關在堂后的人了噻,都是不愿剪辮子,或是在街上小偷小摸的人。為了防止人多生亂,都用索子綁著,可王隆那個龜兒子當時不曉得啷個的,眾人的索索都綁起的,就他一個人掙脫了,還把一個兵給打了。我當初就想斃了他龜兒,要是一般人,要么磕頭求饒,要么早嚇得尿褲子了,可他有些特別,居然還硬著個脖梗子跟老子叫板。哈哈哈,我戎馬半生,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又憨又愣不顧命的東西,一時喜歡就把他收在身邊做了勤務兵。”
趙驥終于弄明白了王隆當兵的真正原因,便向彭玉石講了王隆的傷勢,說得百日后才能康復歸營,他來是想替王隆告個假。
彭玉石準了假,又命人拿出些銀兩來,請趙驥帶回去交給王隆。趙驥收了銀兩,替王隆謝了,便起身告辭。
彭玉石也不多留,將他送至衙門口,道:“過兩日彭某要在這寒衙設宴,恭請良州城的士紳賢明前來共飲一杯薄酒。彭某初來乍到,算是給各位拜個碼頭哦。還望趙二爺先稟復令尊,到時務請賞光啊。”
趙驥道:“彭團長如此禮賢下士,家父定覺榮幸無比,哪有不來的道理。只是衙門里關著犯人,不時哭爹喊媽的,怕是攪擾團長的雅興,不如到外面酒樓為好。”
彭玉石笑道:“這個不用擔心。我不過是將這些人暫時關在這里煞煞性子,過幾天就會全放了。民國了,凡事講法律,不能象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把人關進大牢。”
趙驥也笑道:“那是在下多慮了。”
彭玉石道:“既然今天我們已經相識,看來也是有緣,到時就請趙二爺與令尊一道前來怎樣?”
趙驥道:“彭團長有令,在下敢不遵從?”
彭玉石大喜,哈哈笑道:“趙二爺真是豪爽之人,那就這么定了。”
離了道臺衙門,想到還要送舅母兒,趙驥便急匆匆往武廟街趕,剛入街口,就看見李東遠遠地站在那里焦急地張望。
李東看見趙驥,忙迎了上來,道:“哎喲,二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和二太太都問好幾回了。”
趙驥道:“是遭多耽擱了,舅母兒和表弟呢?”
李東道:“在上房跟老爺太太告別呢?”
趙驥便趕忙奔回家,進院向上房走來。李東緊跟在后面。
蔣氏正在與趙羨和李氏說話,而李潤呆呆地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蔣氏對趙羨和李氏道:“你們看這個沒用的東西,進了一趟城就把魂丟在這兒了。狗肉上不了臺面,下回再也不帶他來了!”
見到趙驥,蔣氏又把這話再說了一遍。
趙驥知道李潤的心思,但也曉得他已在鄉下定了親,自然不好對他看中羅鈴的事說些什么,便岔開話題道:“舅母兒好不容易來一趟,該多耍幾天才是,啷個就急到回去呢?”
蔣氏忙道:“屋里還有豬呀雞呀的,央的人在家哩,我怕日子長了央的人照管不過來。再說也耍了這么些天了,給你們添了不少的麻煩,也該回去了。”
李氏道:“嫂子說哪里話,啥叫添麻煩,我心里巴不得你多來陪我說說話呢。你莫看我們家說起來人很多,可還真沒得哪個騰出時間來陪陪我,都在各顧各的。就說眼目前兒這一老一小的吧,老的呢,天天不是出門看川戲聽說書,就是到茶館里坐到天黑才回來;這小的呢,趙家的事管不夠,還要管對門的事,一天到晚也不著個家。你這一來呀,我才過了幾天笑和日子。”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趙羨道:“嘿嘿,你們姑嫂說話就說話,啷個又捎帶上我呢。再說那對門的事,不也是按你的吩咐,文閣才去管的嘛,啷個這會兒又嫌他管得寬了哦。”
李氏道:“我說話你聽到就是了嘛,哪來這么多廢話!”
趙羨忙道:“要得要得,你盡管說,我們都聽到就是了。”
眾人又都笑起來,李氏也笑了。
她拿起桌上的一包銀子,對蔣氏道:“這是二十兩銀子,嫂嫂莫要嫌少,先拿回去將就用;還有兩丈布料,我已叫李東收拾好了,拿回去給雨辛做幾身衣裳。以后有啥子難處,千萬莫要客氣,盡管來找我,我們雖不是啥子大富大貴人家,但總會盡力相幫的。哥哥離世這么多年了,你們那個家就靠嫂子一個人在支撐,也實在是有著旁人難以體會的苦處——”
李氏喉頭哽咽起來。
蔣氏亦下淚道:“妹妹說哪里話呀,啥子嫌少不嫌少的!你又是布料又是銀子的,這幾樣東西攏共加起來,在我們鄉下莫說三年五載,就是掙上十年,也是掙不到的。其實我這心里呀,真是萬分的慚愧不安!你和明慕都是仁義的人,這些年對我們家的幫襯實在是太大了,要不然在你哥下世后,我是真不曉得能不能撐得下去!”
說著抱著李氏,二人大哭起來。
眾人忙勸開她們,趙驥道:“時候也不早了,舅母兒過江去還有五六十里路要趕哩。媽也不要太難過了,舅母兒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過段時間再來嘛。”
蔣氏擦干眼淚道:“對頭對頭,都怪我惹妹妹悲淚。你如今這身子可不能流眼淚啊,要高高興興的才好!”
李氏點點頭,抓住蔣氏的手道:“理是這個理,可想到我們姑嫂都好幾年了才得見這一回面,這一去又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我這心頭就覺得貓抓似的難受。”
蔣氏道:“可不是哩。妹妹可記著我說的話,等你生了,明年找個時間回娘家來走一走,我們不是又見著面了嗎。”
李氏答應了。
趙羨笑道:“我看嫂子也莫走了,干脆再耍兩天。”
蔣氏忙從李氏手中抽出手來,道:“走了走了,再這樣說下去啊,天都要黑了,還要打夜工才趕得攏屋。”
趙驥問李東滑桿準備好了嗎?李東說一早就安排了,此時恐怕已在院門外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