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一個聲音傳來。
王隆笑道:“來了就接我走吧。”
那聲音道:“要得噻。”
王隆嚇了一大跳,起初那一聲以為是幻聽,可這一句卻聽得甚是真切,難道神仙真顯靈了!
只見一個面孔出現在眼前的天空里——這面孔嬌柔中帶著一些剛毅,粉嫩中透出幾分老道,嫵媚鮮艷,羞怯驚喜,正雙眼怔怔地瞪著他,神情似乎比他還要驚訝。
王隆費力地道:“你真是神仙?”
那人道:“你真是王隆?”
王隆道:“在下正是王隆,請神仙帶我走吧。”
那人哈哈笑起來:“你真是命大呀,老漢兒和哥派人找了你兩天都沒找到,還以為你早就被大水沖走了,沒想到你卻躲在這老虎灘中睡瞌睡!”
王隆道:“你不是神仙呀?”
那人道:“我是神仙呀,要不能進到老虎灘里來救你!”
江水將那人的船頭沖橫了過來,王隆看見了,果然是個駕著小船的人。
因江水太急,那人用槳撐住王隆身下的石頭,努力穩住船身,問道:“你還能動嗎?”
王隆道:“我渾身骨頭都斷了,動不了,要不我各人就游回去了。”
那人眉頭皺了起來。
王隆道:“你到底是哪個哦,還望通個姓名,我王隆是有恩必報之人!”
那人道:“我叫羅鈴,羅階軒是我老漢兒,羅文峰是我哥。”
王隆道:“哦,原來是羅二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羅鈴知是因自己穿著男裝,王隆不識她的女兒身,當下也不說穿,只含糊應道:“嗯——要救你也不太容易,你這么大的個子,各人又動不得,這里水又急,船拴不住,啷個才把你弄得上船呢?”
正在著急,見有一艘大船向這邊駛來,卻是她哥羅文峰帶著人駕船而來,羅鈴喜出望外,趕緊一手撐篙,一手揮舞著大聲喊叫。
羅文峰聽見了,將大船在灘外泊住,親自帶著三個人跳進江中,游了進來。
羅文峰見王隆還活著,不禁嘖嘖稱奇:“我在良水邊長恁么大,還從沒見過被沖進老虎灘還能活著的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看來王隆兄弟將來必定是個大富大貴之人哦!”
見到羅文峰,王隆的心徹底踏實了,知道神仙是肯定不會來接自己走了。
羅文峰等人將王隆從石頭上抬下來,往羅鈴船上搬。
在搬抬的過程中,王隆本已麻木的神經似乎蘇醒過來,竟疼得昏死了過去。
羅鈴快急哭了,羅文峰安慰她說王隆性命無憂,只要上岸好生請個先生醫治調理,保管不出三個月就還她一個生龍活虎的王隆。
被哥哥看出心事,羅鈴嫣然一笑,臉生紅霞,駕船載起王隆飛一般往灘外駛去。
見她駕著偏舟在亂石中穿行,羅文峰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在后面大喊道:“小心點——看到礁石!”羅鈴的船早已遠去。
羅文峰笑笑,游出老虎灘,回到大船上,往城西碼頭駛來。
船在碼頭泊住,羅文峰見躺在羅鈴船里的王隆就跟睡著了似的,一動不動,便對羅玲道:“我這就派人將他送回家去,再給他家一些銀兩,讓他們立馬找良州城里最好的先生給他治傷。”
羅鈴卻道:“他受了這么重的傷,又幾天米未沾牙,肯定虛弱得很,還是把他送到我們家去吧,我來經佑他。”
羅文峰皺眉道:“這啷個得行哩,你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再說老漢兒也不得同意噻。”
羅鈴跺腳道:“哥,你只管將人送到家去,老漢兒那我去說,要你操什么心!”
羅文峰拗不過她的胡攪蠻纏,只得依她,命人去找了一扇門板來,從船上小心翼翼抬下王隆,往城西良牧街羅家抬來。
羅鈴一路緊緊跟在旁邊,不斷地囑咐抬人的弟兄慢點,不要顛著了。
羅文峰跟在后面,心中的感覺有一些復雜,妹妹大了,終于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是一件可喜的事,可她心思全用在了心上人身上,完全忽略了哥哥,又有一絲醋意爬上他的心頭。
除此之外,羅文峰心中還有大大的隱憂。
婚姻大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哪有女兒自己擇婿的道理!雖然羅鈴從小精靈潑辣,父母寵愛,家人將就,但在終身大事上完全由她自己作主,莫說他這個當哥的不情愿,媽老漢兒也肯定不會同意!
一行人到了羅家,剛抬進大門,迎面就撞見羅階軒從里面出來,見此情形,滿臉愕然。
羅文峰趕緊向他稟告王隆的傷勢。
羅階軒聽完默然無語,羅鈴正準備說話,羅文峰又搶先道:“雖然王隆兄弟沒開香堂入堂口,可為了堂口的面子,他挺身而出,算得上是有情義有擔當,又在爭斗中被沖入老虎灘,九死一生。我想這樣的弟兄難能可貴,我們應該格外關照。而他老漢兒又在家重傷臥床,如果將他也送回去,他家小門小戶,人口不多,恐怕難以照顧周全,因此就將他暫時抬回我們家來了。”
羅鈴見羅文峰把話說得滴水不漏,又極力替自己遮掩,不禁滿懷感激,調皮地望了哥哥一眼。
羅階軒沒在意羅鈴,覺得羅文峰說得有理,便指著前院東廂房道:“既如此說,就將他安置在偏房,馬上去請先生來治傷。”
羅鈴道:“我去請,就去請大東街胡家藥鋪的胡掌柜。”
羅階軒道:“何必舍近求遠,在我們城西請一個先生就行了。”
羅鈴有些急了:“胡掌柜是良州城里最好的先生,王隆傷得這么重,只能請他來,一般的先生怕不得行哦。”
羅階軒從羅鈴急迫的語氣中察覺到異樣,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目光轉向羅文峰:“你去請!”說完出門而去。
羅文峰笑著應了,便命將王隆抬進廂房,剛安置好,羅鈴一步跨了進來。
羅文峰沉臉道:“你啷個進來了,一點規矩也沒有,讓人笑話!”
羅鈴撅嘴道:“哥,你啷個跟老漢兒一個鼻孔出氣!”
羅文峰道:“姑娘家要矜持穩重,輕易不得拋頭露面,你經常女扮男裝外出,老漢兒倒也沒如何管你,但你也不得太過任性胡為,要是惹下話把兒讓人抓住了,還說我們羅家缺乏家教。”
羅文峰少有的嚴厲讓羅鈴有些始料未及,嘴撅得更高了。
見這個刁蠻的二小姐被她哥哥教訓,抬人進來的弟兄都在抿嘴偷笑,羅文峰橫了他們一眼,又命羅鈴趕緊回后院去。
羅鈴無法,只得出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還在昏睡的王隆,萬千地不放心,對羅文峰道:“哥,你趕快去請先生啊,暗了怕來不及了。”
羅文峰道:“我這就派人去,你安心回房。”
羅文峰安排了一個持重的弟兄往城西雙柵子街去請先生。
很快,先生請來了,是雙柵子北街的老郎中王老先生。
王老先生看了王隆的傷勢,了解了受傷經過,連呼蒼天,說是看了一輩子的病,這樣的病人那是萬中無一。
又說性命應是無礙,開幾付方子調理一下,精神頭很快就能恢復過來,只是全身多處骨頭折斷,怕是要落下終身殘疾。
開好方子,王老先生喊把床上墊的稻草除去,將門板放在床架上,又命將王隆早已襤褸的衣褲悉皆脫掉,四肢擺正,仰面躺在門板上,對羅文峰道:“就象這樣仰躺靜養,盡量少動,百日之后方可下床。”
羅文峰道:“這樣個養法兒,那得有人白日夜晚侍候才行哦。”
王老先生道:“那是當然,熬藥喂飯,接屎接尿,都是離不得人的。”
羅文峰的臉一下子苦了起來,看旁邊的幾個弟兄,他們都回避自己的目光,便知道沒人愿意侍候這精赤條條躺在門板上的王隆。
送走了先生,羅文峰來到后院,見羅鈴正站在中門踮起腳往外看,見到他,趕忙迎了上來,急切地問道:“怎么樣,先生看了啷個說?他醒了沒?”
羅文峰笑道:“就算是我躺在那里,可能你也沒恁個心急火燎的。”
羅鈴紅著臉道:“你不是好好地站在這里么。”
羅文峰復述了醫生的話,羅鈴責怪他道:“不是說喊你去請大東街的胡掌柜多嘛,那個啥子王老先生就是一個耳也聾眼也花的老糊涂,他能看個啥子病!”
羅文峰沒好氣地道:“我是聽老漢兒的還是聽你的?王老先生擅長接骨,在良州城也是出了名的,我和老漢兒還莫你曉得?”
羅鈴知道哥哥說的在理,也說不出什么了,又道:“我現在可以去看下他不?”
羅文峰脫口而出:“絕對不行!”
羅鈴知道硬的不行,便拉起羅文峰的臂膀央求道:“哥,我就去門邊邊兒悄悄看一眼,不進屋,看了立馬就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