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早早就起了床,吃完早飯就趕去了劉叔家。
劉叔家在村子最北面,背靠著一條小河,沒事的時候他就會在小河邊垂釣。
早些年那條河曾經干枯過,后來不知怎地又有水了,可能因為這個原因,里面沒有魚苗,所以劉叔基本釣不到什么東西。
他常跟我說,他釣魚是享受這個悠閑的過程,釣沒釣到東西無所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咚咚!
劉叔的家是一間小平房,有些年頭了,很多地方白粉都掉光了。
我上前敲了敲門,喊了一聲,“劉叔,起來了嗎?”
早上六七點的時間,村里人大多都起來了,沿途來的路上碰見的都會打個招呼。
而這個時間,像劉叔這樣的老人一般早就起來活動了,而且是不會關門的,所以我有些疑惑。
過了一會,屋里沒有聲音,于是我又喊了一聲。
可過了好一會,還是沒人應答,房門明顯是反鎖的,說明劉叔應該在屋里。
這種情況明顯不正常,一種不安涌上心頭,我開始用力敲門,在還是沒有回答之后,我直接開始踹門。
劉叔家的房子因為年久的原因,并不是怎么結實了,大門被我使勁踹了幾下后,整個門板就倒了下去。
我一下沖進了屋里,來到了劉叔睡的臥室,看見的一幕是我怎么都沒想到的。
一張只能睡下一人的木板床上,劉叔靜靜的躺在上面,身上蓋著他那雙蓋了十幾年的陳舊棉被。
我走上前,看著他慈祥的面容上,帶著一絲平靜的笑,像是放下了什么般解脫。
四月一日,上午11點,全村人聚集在叔家里。
醫院那邊來了人,做了份檢查報告,說是死了有幾天了,一些婦女當場沒忍住就哭了。
“這么多天,都沒人知道來問一下。”我爸氣的把嘴里的煙按在了自己手上,熟悉我爸的人都知道,他氣的是自己。
村長和幾個叔輩的人組織人手,準備喪事的事宜,而我卻沒有參與,獨自一人前往了小徐村。
我騎著家里的摩托車,中午之前就趕到了小徐村所在的山腳下。
小徐村住在山腰上,上山的路只有一小部分是青石鋪的,其余還都是土路。
這條上山的路一直沒人修,上面管不著,他們自己村又沒人愿意花錢修,所以也就一直擱在這里。
我把摩托車停在山腳下,再往上就開不動了,只能走上去。
我找到了小徐村的村長,問了他關于接送孩子上學的事。
“車不是找不到,關鍵人家不給跑,說上咱這山上不好走,要讓他們跑啊,這價錢得提上去,你說說這都不是個有錢人家,誰愿意多出這個錢,也就一直拖著了。”
這是小徐村村長對我說的話,我又問他為什么不把路修修,他說的和我想的一樣。
“上面不給修,村里人不愿意出錢,你說能咋辦啊。”
小徐村的村長問我劉叔這幾天怎么沒來,我就把劉叔的事說了一下,他聽完還有些愣神。
見我要走,他連忙攔住我想說什么,我知道他的意思,就告訴他,我會幫他解決這個問題。
走出小徐村之前我去了趟這里的小學,那是幾間破敗的瓦房連在一起。
沒有老師的管教,幾十個孩子有的在外面玩耍,有的卻在認真的自習。
我沒有打算進去教他們的意思,也沒那個經驗,最后我看了一眼劉叔平時休息的地方,便離開了。
劉叔的頭七過完就被送進了火化場,這年頭想要留身進土都不行。
葬禮當日,附近村寨的人幾乎都來了,還有幾個專程從縣里趕過來的,據說是劉叔以前教書的老同事。
那一天下起了小雨,天灰蒙蒙的,燒起的紙錢被風吹的在天上一直打轉。
期間,我聯系了以前的一個同學,我知道他在縣里做拉人的生意,請他幫忙解決下小徐村接送的問題。
他聽我說完,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我當時還有些疑惑,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沒有好到這種程度?
后來我聽說,他不僅免費接送小徐村的孩子去鎮上上學,就連周邊一些村莊的孩子也一些接送,只是送去的那所小學,就是他開的。
劉叔下葬的第二天,村長將一個油布包交給了我,那上面被貼上了一張紙條,寫著“給槐生”這三個大字。
說實在我很意外,劉叔會給我留東西。
我媽想看被我爸攔住了,他示意我上樓去看。
我上了二樓,來到自己的房間,緩緩將油布包打開,里面是一本已經有些殘破的筆記本。
但可以看的出來,劉叔應該很愛護,經常會拿出來擦拭,之所以會破損,應該是年份太久的原因。
打開后我才明白,這是一本日記,一本記錄了劉叔一生的日記。
劉叔原來不叫劉袁錦,他原名叫劉載國,祖籍山西太原。
那是個讓人難忘饑餓的年代,他的父母在那一場巨大的事故中去世,是他奶奶獨自一人把他拉扯大。
劉叔在當時算的上一個才子,二十歲便有機會出國深造,可惜那一年他奶奶去世了,這對他造成的打擊很大,最終他毅然選擇了去當一名軍人。
劉叔的腿不是什么做生意被馬蹄踩的,而是在對戰中被炮彈炸的,當時差點要了他的命,他能保住雙腿就是個奇跡,可是也落下了些毛病。
后來他在上級分配下到了江南大學任教,在那里他也遇見了改變他一生的人。
在劉叔的描述中,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子,是當時在校的一名學生。
她似乎披著一層神秘的光環,讓當時的他癡迷,又似乎去刻意的躲避,不敢過于去接近。
我仿佛能從文字中感受到,一個羞澀的男孩,在面對自己青澀的感情時,那種想說卻又不敢說的矛盾心情。
但我又有種感覺,似乎其中還隱藏著什么我看不懂的東西,不單單是我看到的表面那么簡單。
然而到這里,故事像是被人生生扭轉了一般,劉叔沒有再提那個女孩的事,而是直接提到自己離開了江南大學,一路輾轉來到平原。
劉叔的文中提到:我原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走下去,尋找那可笑的幫我擺脫命運的人。
可那一天我卻在想,我是否找到了呢?
我在這個村子定了居,有一天那個孩子的父母找到我,想要我給他起個名字,我告訴那對夫婦,給他起名叫槐生。
劉叔的筆記其實并不長,到這里也就結束了。
這說明他二十多年來,都沒有再記過筆記,可他卻很珍惜的將這本筆記本保存到了現在。
可當我翻到最后一頁,發現上面還有一行字,明顯是新寫上不久。
“哪怕是曾經銘記的話語,也會在時間流逝中淡忘。有些事情的發生并非你我所愿,但既然發生了,就要學著去面對。”
我叫葉槐生,聽說是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在一棵老槐樹下請人接生的,后來請人起了個名字也就叫槐生。
那顆槐樹就長在村頭,在我出生后不久就不知道被誰給砍了,只有一個光禿禿的根在那。
上面的年輪一圈又一圈,見證了不知道多少個風雨的夜晚。
關于我回來那一晚的事,我爸媽沒有跟別人提過,我當然也不會提。
我也想過,可能那一晚,劉叔就是專程來等我的,也許他只是想要我再陪他說說話,也許他還想要我做一些事情,不只是小徐村那件事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