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明月高高地懸掛在天上，猶如神靈的眼睛，冷漠無情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氤氳如水的光芒灑落大地，如同覆上了一層銀白的輕紗，萊斯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這個被輕紗覆蓋的朦朧世界。

穿著紅色馬甲的戴維德正在收拾客廳里的東西，這里一片狼藉，鋪著昂貴地毯的地面上到處都堆積著樣式古樸的酒瓶，一股濃濃的酒氣彌漫在整個房間里。

作為皇室指派給北境公爵的代理管家，他本來不需要做這種事，但今天晚上，這位北境公爵之子的心情似乎很差，不僅沒有跟隨他的父親一起去參加西境公爵的晚宴，而且還獨自一人在會客廳里喝悶酒，甚至就在剛才，他還以近乎暴怒的姿態將行府里的所有仆人都驅逐了出去。

不過戴維德很慶幸這位侯爵大人的酒量和自制力還算不錯，在將酒窖里十分之一的酒都喝完了以后還沒有醉過去，更沒有到處砸東西泄憤。要知道這間行府內的東西都是有著上百年歷史的古物，隨便毀壞一件都是莫大的損失，或許這位北境公爵之子可以不在意，但事后他們這些仆人是肯定要遭受懲罰的。

所以他才一直待在這里，準備在萊斯利做傻事的時候把他攔下來。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攔不住萊斯利，畢竟王國守護者家族傳承千年的習俗是每個接觸到貴族圈子的人都有所耳聞的，穿上正裝他們就是貴族，穿上鎧甲他們就是騎士，要是自己真的沖上去了，那么萊斯利很可能當場就一瓶子把自己敲暈過去。

不過萬幸，他還保持著基本的理智，而且現在看上去好像已經冷靜下來了。

戴維德一邊收拾著酒瓶子一邊悄悄地打量著站在落地窗前的萊斯利，他高大的身影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讓人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孤寂。

從大彌撒回來以后，他就感覺在萊斯利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他的眼神不再充滿自信，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重，這讓戴維德不禁想起了國王陛下，有時候他路過大皇宮，會看到那位霍利王國的掌控者獨自一人坐在華貴的王座上，眼睛里帶著同樣的幽邃和沉重，仿佛看到了世界的終結。

“我要出去一趟。”沙啞的聲音傳入耳邊，戴維德愣了一下，下意識說道，“那我馬上為您準備馬車。”

“不用了，我只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一走，放心，走不了多遠，很快我就會回來的。”

……

走在寬敞整潔的王國大道上，微涼的夜風將腦海里的醉意驅散了少許，萊斯利揉著腦袋，抬頭仰望掛在天上的銀白明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不明白，父親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

哪怕自己都已經告訴他教會有著至少三千年的歷史，他也只是用一雙看不出情緒的淺灰色眼睛看著自己，嘴里淡淡地說道：

“北境不可能有教會的力量。”

他不明白父親究竟是從哪里來的自信，還是說，他根本就是覺得自己在開玩笑？

萊斯利心底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同時還有幾分煩躁和恐懼。

他知道自己是在恐懼什么，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那雙眼睛已經在這個世界的上空盤旋了三千年，沒有人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也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有著怎樣的力量，它明明行走在大庭廣眾之下，卻以一種無人察覺的方式抹掉了過去的腳印，人們能看到的只有它的表面，卻不知道在那漆黑的影子下面，到底藏著什么東西。

萊斯利害怕的是，有一天自己從床上醒來，看到外面飄揚的不是銀白色的獅鷲旗，而是金黃色的圣徽。

他知道阿諾德應該有著和自己一樣的擔心，而且很明顯，他了解到的東西比自己多得多。

也許，他知道教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叮叮當當~~

一陣悠揚的鈴鐺聲從遠處傳來，萊斯利猛然回過神，發現周圍全是一片陌生的景色。

我這是走到哪里了……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從前方駛來，在萊斯利的身邊緩緩停下，車廂上的窗簾被拉開，露出一張臉型瘦削，留著兩撇小胡子的面孔。

“晚上好，萊斯利.諾森侯爵，您怎么會到貴族區來了？”馬車的主人略顯疑惑地問道。

貴族區？我怎么走到貴族區來了，該死，我忘了回去的路了……在記憶中搜索出這張面孔的身份，萊斯利表面鎮定地微笑道：“晚上好，吉諾斯伯爵，我在屋子里待的有些無聊，所以想出來隨便走走。”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沒有在尼克公爵的晚宴上看到你。”吉諾斯伯爵點點頭。

萊斯利環顧了左右，發現只有吉諾斯伯爵的馬車行駛在漆黑的大道上，不由得好奇問道：“尼克公爵的晚宴已經結束了嗎？”

“不，還沒有，只是我臨時有點事，所以先回來了。”萊斯利敏銳地察覺到吉諾斯眼神中一閃而逝的慌亂，“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您了，過幾天我會舉辦一場晚宴，到時候希望您能賞臉前來參加。”

“等等！”看到吉諾斯伯爵放下簾子準備離開，萊斯利急忙出聲，然后在吉諾斯疑惑的眼神中輕咳一聲，“不好意思，您能順便載我一程嗎？我出來的時候有點走神，一路上一直在想事情，所以現在，咳，我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吉諾斯愣愣地看著他，放在窗簾上的手僵在那，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如果放在平時，他當然很愿意為這位北境公爵之子做引路這樣的小事，說不定還能趁此機會拉近雙方的關系，攀上諾森家族這棵大樹，如果能有一個傳承千年的王國守護者家族作為靠山，那今后他在拉文邁特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這是很多在他這個階層的貴族夢寐以求的好事。

但尷尬的是，現在他身上確實有些急事……

但他也不可能拒絕，因為在貴族這樣的圈子里基本上沒有秘密，人際交往十分頻繁，這種事一旦傳出去，他的名聲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雖然諾森家族和其他貴族的聯系比較少，但怎么說也是和皇室關系最密切的家族，許多人削尖了腦袋都想和諾森家族拉近關系，萬一被他們知道這件事，說不定就會趁此機會踩著他搭上這條船。

該死，要是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帶幾個仆人就好了……吉諾斯將所有的情緒隱藏在心底，臉上掛著溫和得體的微笑：

“能夠幫助您，是我的榮幸。”

……

貴族區，吉諾斯伯爵的府邸里，一個渾身漆黑的身影從高墻外翻進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庭院的草坪上，躲在一株高大的樹木后面。

空氣忽地扭曲，在這個漆黑身影的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個臉部輪廓柔和的年輕男子，而那道深黑身影卻似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用一種甜美稚嫩的聲音輕聲說道：“就是這里。”

陳林看著不遠處那棟散發著微弱光亮的高大房屋，輕輕頷首：

“準備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