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害怕了，萊斯利。”阿諾德看著他，輕笑道。

害怕！？萊斯利心頭火起，正準備反駁，卻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勾地說道：“我為什么要害怕？諾森家族的領地在北境，和教會從沒有任何關系，他們的歷史再怎么漫長，又關我們什么事？”

“是嗎？”阿諾德一點也不著惱，英俊的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我記得諾森家族掌握北境的時間應該只有五百年吧？哪怕算上你那位在‘女神裙擺’戰役中被冊封為伯爵的先祖，那也不過一千年，而教會在這個世界起碼已經有三千年的歷史，在這個過程里，你怎么知道他們沒有將觸手伸向北境？”

萊斯利微微皺眉：“但我在北境確實沒有見過教堂……”

“有些時候，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阿諾德語氣飄忽地說道。

他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穹頂上那散發出無窮光源的東西：“萊斯利，你覺得教會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這是他今天晚上詢問的第三個問題，萊斯利能明顯地察覺到這位殿下好像有什么想法，而他本人似乎并沒有刻意隱瞞這一點，他只是坦然地提出問題，然后等待萊斯利的答案。

帶著一種奇異的心情，萊斯利向后面掃了一眼，說道：“我認為教會存在的意義和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一樣的。”

阿諾德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饒有興味地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萊斯利聳了聳肩膀，“貴族的存在有什么意義？坦白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從名義上來說，貴族的義務就是對領地進行管理，保護人民的生命和財產，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然而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能有多少呢？我一直認為諾森家族在這方面已經做得很好了，每年冬天我們都要花費上百萬金幣從南方購買木炭、食物和皮毛來出售給領地里的人民，讓他們能平安度過這個寒冬，然而現實如同冰雪一般冷酷，每年冬天還是有不少人被餓死，凍死。我敢保證，坐在這里的三千名貴族，能清楚地記得自己領地有多少人的不到十分之一，能記得領地里每年死多少人的不到百分之一，真正為那些還活著的人民做過事的，恕我直言，除了皇室和我們諾森家族，一個都沒有。”

萊斯利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大部分的貴族都是把這些事交給了自己的管家、財政官、護衛隊去做，既然這樣，他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義？如果他們能開動那被稻草和棉花塞滿的腦子，稍微做一點有用的事，就不會整天把心思放在女人、金幣、美酒，以及那些除了用來彰顯身份再也沒有一點用處的繁瑣禮儀上面。”

阿諾德靜靜地聽他講完，眼睛里浮現出奇異的光彩，過了良久，他才苦笑一聲說道：“原本我以為我們是一類人，但我發現我們其實在思想上有著巨大的差異，不過奇妙的是，在表現上，我們有許多相似的地方。”

萊斯利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毫無誠意地說道：“能讓皇儲殿下有這種感覺，那是我的榮幸。”

他根本不屑于隱瞞自己的想法，也不在乎阿諾德是否會將這些話泄露出去，對他來說，貴族只是一個身份，他絕不會因為這個身份而被束縛。

“這么說，在你看來，教會和貴族一樣，都是毫無意義的東西？”阿諾德語氣不變地問道。

“除了搜取錢財，綁架平民的信仰，我看不到它們有任何的作用。”萊斯利攤著手說道。

阿諾德輕笑一聲：“那你可就說錯了，如果沒有教會，這個世界絕對會比現在更加混亂。”

萊斯利望向他，眼睛里帶著顯而易見的疑惑。

“人類的思想是沒有邊際的，如果沒有一把鎖將它們束縛起來，那么我們將失去敬畏，失去尊重，失去憐憫，最終在不斷膨脹的欲望里毀滅自身。”阿諾德目光幽深，語氣沉凝。

萊斯利突然有些摸不清這位殿下的想法：“那么，你對教會的看法是？”

阿諾德轉頭看向他，微笑道：“如果我只是一個皇子，按照千百年規矩登上王位，成為這個國家的掌控者，那么我對教會的存在沒有任何意見，但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具有自由靈魂的人，我無法容忍他們對我們思想的控制，我們或許應該為思想附上一條枷鎖，但不應該將其完全壓制。”

萊斯利愕然地看著他，感覺腦子里有些混亂，這個時候，他又聽到阿諾德繼續說道：“萊斯利，你家里應該有那種保存了上百年的古董吧？”

他下意識回答道：“當然，我家有一屋子的畫。”

“肯.諾森公爵的畫嗎……”阿諾德輕笑一聲，“你應該去了公爵行府吧？我記得里面有一個肯，諾森公爵用過的酒杯？”

“是的。”

“那個酒杯，你用過嗎？”

“誰會用那東西，上面都生銹了。”萊斯利愈發奇怪地看著阿諾德，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會問這個問題。

“是啊，保存了五百年的酒杯已經不能用了，所有經歷過時間洗滌過的東西，都會褪去它原本的色彩，丟掉它原本的作用，在漫長的歲月里逐漸腐朽，只剩下最后一點維持體面的觀賞價值。”阿諾德語氣低沉，“太過漫長的歲月會將一切消磨，而它們最終的歸宿，應該是放在柜子上供人瞻仰。”

萊斯利逐漸瞪大了眼睛，他終于從阿諾德的話語里，聽懂了一些東西……

這位殿下，簡直比他還要瘋狂……

他揉了揉眉心，滿臉苦惱地說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室的意思？”

“誰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應該有探索未知的欲望，即使死在這個過程里，也好過像個懵懂的嬰兒般被人蒙蔽雙眼看不見世界的真實。”阿諾德抬頭看向穹頂，“你知道嗎？萊斯利，我曾經做過一個夢，關于未來的夢，在那個夢里，天很黑，但地上的每家每戶都亮起了耀眼的光芒，遠遠看去，好像無數的太陽在人間升起。

“萊斯利，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看看這個世界的真相，那么隨時歡迎你來找我，希望到時候，我們可以成為并肩作戰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