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余，是你嗎？”止戈開口，今遭他發髻微束，一身玄色衣衫，盤著雙膝緊壓陣眼。

洛余本出聲作答，卻發掘止戈并無法察覺她的存在，于是她與竹笛一同，近身陣中男子。假倚在他肩頭。

止戈緊閉的雙眸來裂，見身側竹笛，雖不可見洛余其人卻恍如知曉她的方位般，與她相視一笑。

他說“歸來便好。”

洛余突然覺得，死一遭也是值了。

想當年止戈可是沒給幾個好臉色的，等止戈能看見自己了，一定要他好生檢討一下自己的罪行。

止戈再開口，“我原本想著，你若再不歸來，再讓我等那么三兩日的，那待你歸來之時我便一月不理睬你。”

洛余面色一沉，她覺得自己錯了，這廝怕是死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罪行！

思緒飄飛之際，洛余視下，陣列八卦，中心有一玉環，雕琢好似虛靈圖騰樣式，懸掛半空中，發出暖色光來，下有巽離坤此類長橫短杠的太極陣法，讓洛余好生琢磨。

回想適才瞧見自己的尸身，便被琤也擒住命脈，洛余不禁冷哼一聲，對身旁被禁在一處墻根的琤也“本君不都同你講了嗎，你能了結本君純粹因為本君將萬年道行送了人。”

“而今道行被封在竹笛之中，這竹笛又是認主的。”洛余指揮竹笛于空中飛舞盤旋，“所以一下被本君干翻了也是正常的事，莫要再如此沉寂了，修道嘛，總要來點打擊的，不然如何裨補闕漏。”

到底為魔不可過于得瑟，再說只有琤也一人能聽見自己說話，洛余決定給自己積點德，稍稍安生一下。

作為一個一刻也安定不下來得洛余，又覺得還是不要安生了，離了止戈身畔，飄向自己尸身，見尸身倒是容光煥發比自己還有精神頭的樣子，洛余又很來氣，果然要飄還是血肉之軀飄起來好，這幾日當魂可是飄的好生無趣。

洛余正嘗試著碰一碰自己的尸身，來一場魂魄與肉體之間的交流，卻又琤也的聲音突然響起。

“魔君可知道止戈得身份？”

洛余漫不經心打算繼續自己的交流之旅，“知道啊，被滅族了的虛靈殘種。”

左看右看的，越看自己越覺得好看。

琤也再問“那塊玉環，魔君可知道？”

“不知道。”洛余隨意應承著，用指尖去觸碰尸身的面頰，再拿開時卻覺有種吸力奈何不得，于是洛余再靠近尸身些許，卻增大了吸力一般，將整個魂魄席卷入漩渦之中。

“虛靈之玉，乃虛靈至寶。”

忽而洛余感覺空蕩的身軀在飛速被填充，久違的血肉融合，雙足觸地的感覺。

勉強起身，衣衫是紫色祥云，是洛余喜歡的顏色。

琤也見洛余回魂，并無驚訝，只繼續著“世間虛實交雜，各相交匯交換，常言道所謂的實，不過能觸之，感之，所謂虛，不過飄渺與無物，可實可化虛，萬物終有盡時，虛可化實，天無盡則變無窮。”

遠處的止戈面露喜色，晃似一個央求了許久呢物件終于得到的孩童。他動身捏訣。

洛余瞪他一眼“說能聽懂的。”

開口能感到喉在振，看到遠處的止戈眼眶略紅，與之相視一笑，算是慰籍。

洛余動著身軀，竹笛隨之飄舞落于手中。這副身軀靈力竟如此充沛，洛余覺得自己可以見一個不順眼就錘一個，誰叫自己武力值爆表呢？

不對，多半修為被儲于竹笛之中，可如今這副身軀中的靈力，是什么？

“虛靈之玉，可打破實虛之間時有時無的界限。”

止戈面露慍怒，身后墨發因風而動，叱之，“聒噪！”

算了，再管他呢，就當因禍得福好了，洛余于是邁步向止戈走去。

“甚至，可以將現有的一切歸于虛無，重創實物，重新定義世間法則，重新劃定三等人種。”琤也自顧自言說，語意愈發輕快。

洛余腳步一頓。

田人，天人，摹族，魔族。

田人會有深思，摹族會忽而暴動。

無端被創立的子虛國，命為子虛實則真為烏有，無端被定下的種姓制度，顧此薄彼的所謂肱骨大臣，荒土之外的純白地界。

這個世界，是用虛靈之玉創造出來的？

是，止戈！

止戈妄圖動身，卻因陣眼而被不得動作，橫眉深蹙。

“可這創世之力從何而來？世間的龐大的力量又該去向何處？”琤也續。

故而將萬年修為封存在魔笛之中，借以開啟陣法，用洛余特殊的血脈做承載天地靈力的媒介，卻因陣法過于霸道而只能日日壓在陣眼中動彈不得。

洛余明了。

原來只是想報復啊。

在他眼中道貌岸然的天人，褪去了憂天下的算計，變做只知勞作的天人。在他眼中嗜血成性的魔族，洗去浴血鉛華，變作只能重復動作的摹族。

為奴。

洛余停了腳步。

止戈妄圖制止琤也行徑，卻因陣法而掙扎無果。

琤也在笑。

想一個飄零許久的人突然得到歸宿，卻在怨恨這不公的世道，怨恨他曾遭受的風霜洗禮。

他明明在笑。

忽而虛靈之玉圣光乍現，奪目之光引洛余偏首而避，琤也下唇咬裂而出血，褐色液體竟有目的般奔向虛靈之玉所在，與之交匯并迅速融入其中。

琤也沖破禁制，卻因反噬而步履踉蹌，強撐著身軀邁向陣眼中間。

止戈眉頭更蹙二分，怒道“你要做什么？”

琤也并無回話，如鏡像一般將止戈的動作復制。

“虛靈之脈，并非只有你。”他雙目赤紅，面目猙獰，早已不見當年翩翩君子模樣，“陣法被擾，必遭反噬，開創天地之力，若是作亂，爆體而亡都算是輕的吧。”

洛余本想言語把這個莫名其妙的男子訓斥一頓，卻發掘體內靈力在迅速流逝，支撐身軀的力量十不存一，她不禁癱軟在地。

止戈知曉事態嚴重，緩言“就算余波之創，不僅我，你也足夠魂飛魄散。再者破壞陣法于你而言并無益處，你想要的至尊權位，萬人誠服，子虛國皆可供予你，而現下又是何必？”

琤也因修為不爭而唇溢鮮血面上青筋暴起，卻仍舊苦撐，他曾經是天之驕子，虛靈一族最有可能會掌握虛靈之玉的人。

可那日血流成河，他丟了父母以及族人，僥幸存活，他遇到了洨也，他遇到了她的光。

他還要復仇，他費盡心思苦修道法，他用盡心神了解當年滅族的真相，他使盡渾身解數來找到虛靈之玉。

他卻發現，他曾經的驕傲，原來都是一場誤會。

虛靈之玉發出玉的響聲，是因為止戈的出生，他向來暗自與這個養子較勁，因為他事事皆好似低他一頭，無論修為或是論道，旁人贊賞的，皆是這個養子。

族人生命流逝之后，他以為是養子為保護他離去，再度相見卻發掘他活的比自己肆意千萬倍。

而今，他啟動陣法，琤也阻撓不成，反而被封印了記憶，安置到一個虛幻的子虛國中。

唯一的摯愛也被他斃命，在自己懷中消散。

他如何不恨啊。

“你，你，我三人，皆去給洨也陪葬。”琤也目之所及，洛余，止戈以及虛無中似乎在淺笑的洨也。

洛余難以支撐身軀，靈力的流逝撕扯著血肉，刺骨之痛蔓延于身軀每個角落，愈演愈烈，她冷哼出聲，半跪在地。

陣法在抖動，谷穴中有碎巖跌落，止戈周遭原黑氣盤旋，霎時迸發而出，連帶止戈嘴角的血跡。

止戈起身，琤也驚愕，卻因陣法而不得動身。

止戈緩而走向忍受劇痛的洛余，將其攬入懷中，背對著散發圣光的虛靈之玉，動指以竹笛之中的魔力渡給洛余。洛余方才感覺虧空有所補，抬眸盡是疑惑。

止戈道“原本創這陣法，一來報私仇，二來，是想換給我一個完整的魔君洛余。”

琤也目眥盡裂，長吼一聲加大往虛靈之玉中注入的法力。

止戈目中盡是那千般風情，卻心思跳脫的洛余，“用天地靈力將你重生。”

洛余心中一暖，雙頰忽而紅暈，眼神卻飄忽他處，“還算有良心，沒讓本君白救你。”

止戈一笑，唇在女子額間輕觸，“適才見魔君醒來，那要這陣法也是無用，就開始解了。”更用力將女子攬入懷中，“到時靈力歸體，新構筑的世界瓦解，讓他們各斗各的去，我自將魔君打劫回虛靈之玉創造的另一處秘境，讓他們給我定罪卻找不到地方來懲戒我。”止戈仍在玩笑。

洛余哧他一句，“本君若是不稀罕同你走，你還如何？”心中卻是甜出密來。

是時琤也似是完工，他將畢生之力注入虛靈之玉中，虛靈之玉發出玉琤之聲，很是急迫。

洛余雙瞳一緊，預感大事不妙，而止戈仍舊淺笑，將竹笛遞予洛余。

他眉眼彎彎，姣好的面容帶著三月春風“所以只是我想啊。”

玉琤之聲暫停，須臾后，其間發出陣陣光波，割裂洞中巖石，止戈自背受創，眼眸漸漸昏黯，溢出的鮮血不止，滴滴跌落在他玄色衣衫上。

洛余心顫，妄圖護他卻因軀體僵勁而不行，她怒吼“你做什么，給我解了禁制！”

止戈笑意不減，他道“魔君救我一次，我自要還回去啊。”

洛余眼中蓄出淚來，她喊“你會死的！”

止戈再受一創，聲音漸漸低沉。

“你活著就好…”

地崩山摧，有一無形屏障阻擋巨石掉落，虛靈之玉出現裂紋，再續而開裂，最終變作碎片與碎巖一同掉落在地，抨擊無聲。

琤也在狂笑，笑聲卻漸漸遠去。

洛余在止戈懷中，眼看著止戈沒了聲息，禁制被解，她搖晃著止戈的身軀妄圖得到回應。

“不…”她喃喃，“你醒來。”

眼淚無聲掉落，聲音亦在哽咽，“你醒來啊！！！！”

那無形的屏障依舊存在，巖石觸之則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