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盤敲松子早霜寒
- 弦上有春秋
- 山海兜
- 2545字
- 2019-04-22 18:00:00
曲小六回到陸府,穿過中庭回廊時,遠遠見顧大娘端了一盞茶往堂屋里去,恐是有客至,曲小六有意回避,拿著青布傘正欲折返側門回后院。幸而顧大娘眼尖得厲害,別過頭恰見了曲小六,面露喜色,大聲喚道:“六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顧大娘。”曲小六想起出府時未曾告知,本就心有歉意,當下避之不及又被逮了個正著,臉上更是掛不住,不免微微頷首,愈發客氣疏離。
“六姑娘你回來就好了,今兒晨起我去你屋里,見沒了人,老爺、少爺、顧安他爹又不在,可嚇壞大娘我了。”顧大娘托著木盤子,微微皺眉,心中石頭可算落了地,不由松了口氣。垂眸瞥見梅子青茶盞,恍然又道,“對了,六姑娘,今日有客至?!?
“有客至,那我就先回屋了?!鼻×o靜聽著顧大娘嘮叨了一陣,看準時機轉身就走。
“六姑娘,那來客是拜訪您的。”顧大娘急忙喚住了曲小六,笑得很和善,“來的是位年輕公子,說是姑娘少爺與您的好友呢?!?
“公子?”曲小六怔了怔,這芙蓉鎮里除了陸家上下,她就只認識應無恙了。應無恙那般古怪的人,絕不會行登門拜訪之事,更休提自稱是陸玄羽和她的好友。
曲小六若有所思地跟著顧大娘來到了堂屋,堂中果然坐著一位年輕公子,著了一襲青衣,面容俊秀,英氣非常。身旁立著個黃衫小廝,眉清目秀的,手里抱著個雕花木盒子。這不就是昨兩日在爭春樓遇見的燕駢和書童浣湘。
“趕巧了,我家六姑娘剛打外頭回來了?!鳖櫞竽镆惶と腴T檻,便朝燕駢說著,又十分客氣地將茶盞奉上,回身接過了曲小六手中的青布傘,恭敬地在旁候著。
“多謝?!毖囫売卸Y地朝顧大娘點了點頭,起身迎向了曲小六,梨渦深陷,拱手作揖道,“曲姑娘有禮?!?
“燕公子有禮?!鼻×谛湎蜓囫壔亓硕Y,也不落座,只立在門口,十分疏離、冷淡。
“曲姑娘?!毖囫壋较媸沽藗€眼色,那浣湘便將雕花木盒子呈了上來,燕駢又客氣道,“初次登門造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姑娘笑納。”
“無功不受祿,公子好意,我心領了?!鼻×f著,從未看那雕花木盒子一眼,神色之間透著一股子孤冷。
顧大娘見這年輕公子登門造訪,指名道姓要見曲小六,又送了東西來,心中不免生出諸般猜疑,面上不免露出幾分神色微異。曲小六已然知曉顧大娘這張嘴的厲害,便同她道:“顧大娘,你先去忙?!?
“誒?!鳖櫞竽镱D了頓,本是想留在堂屋里多聽幾句的,奈何這曲小六開了口,她也不好厚著老臉留下,只得應著話退下了。
待顧大娘離開后,浣湘將雕花木盒子打開,燕駢又笑道:“昨日酒后失態,唐突了姑娘,在下今日四方打聽,才尋到了陸府所在,貿然登門實是特來賠罪的。這是爭春樓姜三娘做的松黃餅,新采的松黃和煉熟蜜,香味清甜,能壯顏益志,延年益壽。不過是些果子,姑娘定然喜歡?!?
浣湘瞧了燕駢一眼,便將雕花木盒子輕輕擱在了木臺上。
“芙蓉鎮群山少松柏,松黃可不易得,燕姑娘有心了?!鼻×蜌獾恼f著,仍未有收下松黃餅。
燕駢聽得曲小六稱其‘姑娘’二字,不由驚得睜大了丹鳳眼,又上下兀自打量了一番,咽了咽口水望向曲小六道:“你怎么知道……”
浣湘也十分驚異,只抱著雕花木盒子立在一旁,心中惶惶。
“姑娘唇紅齒白,梨渦淺淺,舉手投足間俱是女兒嬌態,怕是唯有姑娘自個兒還在掩耳盜鈴。”曲小六微微頷首,于堂中踱了幾步。
燕駢聞言,更覺驚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只得倚著梨花木椅微怔地瞧著曲小六,心中很是懊惱。曲小六淡淡一笑,隨即下了逐客令:“既是如此,昨日也不算唐突了,賠罪也不用了,請回吧。”
“曲姑娘既看穿了許多,容在下多問一句?!毖囫壠綇土诵木w,忽想起了昨日,雖是醉酒,曲小六說的那些話,她卻聽得很清楚。今日登門賠罪只是其一,她更想弄明白的還有一事,“曲姑娘昨日問了我一句話,為何收買說書人替秦少府說盡好話?我也想問一句,姑娘怎知是我收買了說書人?”
“那日,說書人開場說到上回書是齊相國包藏禍心,這回卻峰回路轉說起了齊相國門人,且不似從前褒貶如實,而是一反常態夸夸其詞,定然是有人花重金收買之,否則那個說書人定不敢冒著眾人謾罵呵斥為一個奸賊走狗說盡好話?!?
這些一反常態之事皆是聽陸玄羽說的,這讓曲小六一直耿耿于懷,那般大奸大惡、助紂為虐之人,竟還有人替他說話,她以為替他說話的人都是走狗之流??僧斔碌侥侨耸茄囫墪r,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不禁有些惋惜,這丫頭何以如此?
“我見姑娘出手闊綽,且又敢犯眾怒也要替秦衍說話,滿堂之中,或說整個芙蓉鎮唯有你敢為秦衍與那些文人爭論。那時,我分明瞧見,說書人時不時看向你,神色惶恐,若說你二人不相識,我絕不信。第二日就傳聞,那說書人連夜跑了,似是因了日里之事,與姜三娘大鬧了一場。他這是為財昧了良心,哪里還在芙蓉鎮待得下去?”
曲小六說及此處,忽而輕輕笑了,那笑里含了幾分苦楚與憤恨。
燕駢敢為秦衍不惜重金教說書人說盡好話,也敢與一堂文人爭論,可面對曲小六,她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忍,因為曲小六這樣憤恨且苦楚的神色,她從未見過,似藏了太多不堪的過往,堵得她心頭難受。
可她還是要替齊光說句公道話:“曲姑娘也瞧見了,我可以花點銀子收買說書人,為秦少府說盡好話。敢問坊間的傳言,又有多少不是他人花銀子造出來的?世人皆謾罵,齊相國是賣國求榮、殘害忠良的大奸臣,保不準是那些眼饞齊相國位高權重之輩,花銀子散布的謠言。曲姑娘,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好一句,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鼻×⑽㈩h首,眼眶已然紅了,右眼角顫巍巍的血淚似要落下一般。
她豈止是親眼見了,父親的頭顱滾落在地的場景,王陵中箭倒在她面前,大片大片殷紅的鮮血,烙印在心底,從未忘卻。
她親眼所見,卻不能一一道出。因為,此時此刻,她是曲小六,是陸家的表親。她不能是寧素心,不能是王陵,只能是曲小六。
隱忍,只能一味地隱忍。袖口緊握的雙拳,指節發白。
“我也想問一句,燕姑娘與秦衍是何干系?”曲小六冷冷地瞧著燕駢,古泉般的眼眸似落進了冰窟,冰冷刺骨。
“我與秦少府并無干系,只是在臨安時,便常聽聞其軼事。我想那般厲害的風流人物,投在齊相國門下,也不當因了那些眼饞之輩,而受牽連,以致殞了一世英名?!毖囫壵f起為秦衍仗義執言時,不免有些小得意地笑了笑,一臉率真無邪,梨渦深陷。
“燕姑娘涉世未深,還是小心些為妙,唯恐遭奸人利用了去。”曲小六不知其言真假,暗自猜想,這燕駢的身份,縱然不是齊光親眷,也是與秦家脫不了干系的,否則毫無干系的陌生人,怎會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