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垢閉了閉眼，洗凈的雙手從水中出來。伺候的宮婢適時遞上素巾，無垢擦干雙手，轉身一瞧，平素伺候他起居的靈犀已如常去拉膳桌前的雕靈芝五蝠座椅。

他微微一頓，只見坐在椅上說興正濃的引渡一個不防，險些五官朝下磕在桌沿，好險撐住了，狼狽地瞪了瞪靈犀，可惜靈犀立在一旁全然不知，她只好對著無垢撒氣道：“要不要臉，你還叫幫手！”

無垢原本在沒想到辦法趕她走之前并不想搭理她，忍了又忍，還是憋不住輕嗤一聲，以示他的不屑。

要說這個人是神仙，他實在不太能相信。他雖不信神佛，然世人傳說中，神仙皆慈眉善目，悲憫眾生，這他卻是知道的。試問又有哪個神仙會像她這般言行無忌，既竊玉簪，謊話又信口捏來，小心眼，又幼稚，毫無仙家風范！

無垢在心中將她種種作為歷數了一遍，侍立在旁的靈犀見他久久不入座，不由輕聲道：“殿下，晚膳要涼了。”

無垢收回神，剛準備入座，就赫然發現，宮人擺膳時，向來只放一張椅子供他坐，如今，這張椅子正在引渡尊臀之下。

引渡顯然也發現了，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一靠，得意道：“殿下不如再讓人添張座椅？”

添一張座椅，對著另一張在他人看來是空的椅子吃飯，只怕不出三天，尚學監就會傳出太子殿下中邪了的消息。

無垢垂眸看了引渡半晌，忽然慢慢走近她。

引渡被他瞧得心里有些發毛，警告道：“你你……你想干嘛？”

無垢輕輕挑了一下眉。

引渡算是看出來了，這個人表情多的時候，就是心里憋著壞的時候。但她還沒來得及猜到他憋了什么壞，只見他一撩衣擺，竟然打算就這么坐下來！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這特么是準備坐她身上啊！引渡反射性的伸手一推，準確無誤地推上了無垢的臀部，力道雖然不大，但位置相當關鍵。

無垢渾身都僵了一下，隨即一不做二不休地又打算坐下去。

這是要死磕了？！

引渡氣得牙疼，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盡想著往女孩子身上坐！憤怒地順手一掐訣，成功將無垢定在了將坐未坐的尷尬動作上。

引渡立即神清氣爽，站起來拍了拍無垢黑沉沉的臉：“跟本仙君斗，等你回天上再說吧。”說完又搓了下指尖，故作回味道：“啊……尊臀手感還不錯哦，殿下……”

無垢一動不動，烏黑的臉色染上一抹可疑的紅暈，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哈哈哈——”

引渡簡直要笑死了，正欲再說點什么，一道明亮無比的閃電忽然從暮色四合的窗外一閃而過，旋即，天際響起遙遠而沉悶的一聲雷鳴。引渡情不自禁抖了一下：“……不會是天雷吧？”

仿佛是在回答她，那雷聲由遠及近，很快就像是落在了耳邊，振聾發聵起來。

“不是吧，來打我的？？”引渡頓時慌得面如土色，嗖地一下抱住無垢的手臂，哀嚎道：“我沒亂用法術啊，我就用了個定身術！這也要懲戒我嗎！我解，我解開還不行嗎？……”

她抖著手解了幾次才解開無垢的定身術，天邊的雷聲果然漸緩。

無垢甫一自由，立刻甩開黏在他身上慫成一團的引渡，清瘦的胸膛劇烈起伏，看那神情簡直像是恨不得把引渡拖出去斬了。

侍立的宮人們早已察覺太子殿下的異常之處，如今一看他如此發怒，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唯有引渡，天雷一停，又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好漢，拍了拍胸口，嬉皮笑臉道：“開個玩笑，殿下真生氣啦？位置讓你坐，行了吧？”

無垢咬牙切齒地盯著她。

“還生氣？”引渡眼珠轉了轉，極不走心的認錯道：“好吧，我錯了。我不該定住你，也不該推你的屁股，更不該說它手感……”

她話還沒說完，無垢狠狠一撩衣袍，轉身朝內室去了。

嘖，脾氣不佳，還需磨煉。她搖頭晃腦地嘆息一聲，轉頭走向窗邊。

滿桌菜肴動也沒動一下，太子殿下便突然發怒離去，靈犀權衡二三，還是跟了太子兩步，低聲詢問道：“殿下，晚膳……”

“湯里有蟲，重新布膳。”

“……是。”靈犀怔了怔，太子的膳食由專人負責，連圣上也時常要過問，怎么會有蟲子？

引渡倚在窗邊，笑瞇瞇地道：“膳房里的菜也有‘蟲子’。”

無垢腳步一頓，沉聲道：“叫膳房重新做碗面過來便是。”

說完掃她一眼，進了內室。引渡清楚地讀懂了他的意思——莫非面粉你也嘗過了？那倒真沒嘗過，引渡聳聳肩，手下一撐，坐在了窗沿。

穹頂之上無星無月，滿目深藍到幾近發黑的夜色，春日濕漉的晚霧又涼又潤，令人無比清醒。方才天際那幾聲猶在耳邊的天雷恍如幻覺，不著蹤跡。

當初洞幽便是在九重天雷之下化為了齏粉，她因此對天雷頗有幾分懼意，好在天道懲戒也分輕重，若非像洞幽那樣亂凡世輪回的大罪，剩下的大多也只是元神負傷，吃些苦頭。

只是入了凡界，竟然連定身術也不能用，看來除了隱身御風這幾個對仙家來說猶如本能、與人又無妨的術法，別的大抵是都不能再使了。

與無垢斗氣歸斗氣，終歸還是得助他回返神界的，可若不能使法術，她又拿什么來幫他呢？

凡人得道飛升，無非不過是“功德圓滿、堪破紅塵、得遇機緣”三種。其中“機緣”二字并非人人都能遇見，她所知的神界中人里，唯有化利仙使是善財神君游歷凡間時巧遇再點化歷劫飛升上來的，無垢并非平常凡人，此法是想也不用想的；堪破紅塵則更為艱難，連神佛也時常有下凡歷七情六欲之劫未能堪破，最終修行倒退作繭自縛之人，更遑論生來就在紅塵俗世之中的凡人；唯有功德圓滿這一條，卻可以一試，無垢又恰好是儲君，身負鴻蒙紫氣，它日若是能當一個造福四海福澤蒼生的明君，飛升倒是并非不可能。

想到這里，心中略有了些底氣，畢竟聽神界的小仙使們閑聊，無垢好歹也算是個心懷六界的好神君，轉世投胎應當也不至于太差。

如此一來，即便不能用法術大抵也沒什么影響了，她就只需要在一旁看著點不讓他早死，監督他做上皇帝之后好好干活也就是了。引渡美滋滋地想道，心里竟然還覺得有些飄飄然，畢竟無垢神君也不是誰都能監督他努力干活的，這么一想她倒是神界獨一份，回去定要和化利仙使好好炫耀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