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學監外的梧桐生得枝繁葉茂，夏天的日光只能夾縫求生，僥幸漏下幾縷，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曾被無垢欽點在梧桐上安家的鳥兒，自他臥病時便過上了沒有引渡煩擾的安穩日子，到如今已有月余，一只只養得油光水滑，整日嘰嘰喳喳叫個沒完。

無垢半垂著眸看手中書卷，偶爾隨手在空白的宣紙上謄錄幾筆。

寫滿一張后，他放下筆準備重新鋪上新的，抬眼掃過自己的字跡時卻微微一頓，眉眼間染上了不甚明顯的沉郁。

引渡，引渡，引渡。

白紙黑字，寫滿她的名字，寫滿了心之所念。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第二十一天。

她仍未歸。

來時不打招呼，走的時候也全憑己心。而等待，是如此無望的一件事，所有殷切的期望、卑微的祈求，都盡數消磨在漫長的等待中，唯余愛深則恨切的思念和冰冷的反省。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不應該像風，應該像一只風箏，線軸握在他的手里，即便她飛的再高，也應該仍在他的視線里，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圍中。

因為這只風箏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或許還會有機會，無垢想，只要她一回來，只要她一踏入東宮……他便會想辦法將風箏的線軸牢牢抓住。

寫滿字的宣紙在他蒼白勁瘦的掌間揉成一團，漫不經心地丟進了旁邊的廢紙簍，就像是要丟掉曾經的愚鈍、懦弱和無能。

這樣無力的等待，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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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予將他神色盡數收入眼尾余光中，他若有所思地輕輕摩挲拇指處碧綠的扳指，溫和的面容添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下學時，令予是最后一個起身出課室的。

恰逢今日灑掃的侍監進來收拾紙簍，凡在尚學監入學的，皆是皇族宗室子弟，字跡不允外泄，每日都會有專人負責清理焚燒。侍監提著無垢的廢紙簍經過令予時，他神色自若地從太子的廢紙中撿起一團。

侍監有些驚詫，為難道：“世子……”

令予輕飄飄地丟了一張銀票進紙簍，溫聲道：“太子殿下最近書法進益頗佳，本世子實在心癢，好奇一觀罷了。”

侍監瞅著那銀票，兩眼發直，終究是貪欲占了上風，吶吶道：“如此……煩請世子觀后即焚。”

“自然。”令予微笑應道。

侍監退下了，他看了看無垢空著的位置，慢慢打開了揉成一團丟棄的廢紙。

密密麻麻的“引渡”二字寫滿了整張紙，字跡繁雜，力透紙背，可見書寫之人當時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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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垢走出尚學監沒多遠，腳步漸漸緩下來，不過猶疑了一瞬，他忽又轉身往回走去。

靈儀急急跟在他身后，走到尚學監外，正好撞見今日負責焚燒廢紙的小侍監，見無垢突然半道返回，心中有虧，雙膝驟然一軟，跪了個徹底，嗓子發抖道：“見……見見過殿下。”

靈儀見此人如此膽小，鄙夷地皺起了眉。

無垢掃過他身旁的幾筐廢紙：“孤丟的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