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感受到她的不耐，這群望聞問切了半晌的老太醫終于有一個率先開口：“殿下高熱不退，昨日那方藥已難以為繼，如今之計，唯有重新開劑重藥……”

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殿下的身體你我并非不知，如何能受得住重藥？殿下若是因我們用藥有個三長兩短，陪葬的可不止咱們這把老骨頭！”

“……”

殿中又是一片寂靜。

半晌，有人道：“民間常有因高熱不退以至癡傻之人，若殿下的熱癥遲遲不能退下，只怕即便僥幸熬過，也……”

嗯？

引渡一驚。

什么意思？意思無垢可能會變成傻子？坐鎮六界的無垢神君落入輪回成了個傻子？！引渡有點難以想象那個畫面。他要是傻了還怎么功德圓滿得證大道啊？你們可別逗我好吧！

引渡滿腦門黑線，慌得直想沖他們吼：“可快點用藥吧！我不想渡一個傻子！”

方才率先開口那人仿佛又感受到了她的燥郁，思量道：“咱們之中，陸院判的施針之術可謂出神入化，不若先下以重藥，再由陸院判施針疏通藥性，應可一試。”

除此之外，再無更好的法子。

眾人沉吟著應了，開始著手寫方。

引渡略松了口氣，只要不成傻子，一切好說。

·

藥由靈儀親自端了進來，她一雙美目通紅，看到無垢時眼淚又開始搖搖欲墜。好歹忍住了，將無垢扶起來喂藥，只是無垢昏沉中幾乎喂不進任何東西，那黑魆魆又刺鼻的重藥在他唇上打了個轉，盡數滴到了錦被上。

“殿下……”靈儀的淚終于止不住垂了下來。

引渡急得要命，直接伸手一掐他下巴，硬是把無垢的嘴給掰開了……

靈儀懵了懵，忙把藥喂了進去。

寢殿內靜無聲息，太醫屏氣凝神守在床邊。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這劑重藥果然開始見效，無垢眼睫不安地顫動。引渡還當他就要醒了，心中一喜，誰知下一刻無垢忽地咳了起來，挺直的鼻子里飛快地漫出了鮮血。

我去……引渡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拿手去堵，有人已先她一步將人扶了起來，細如毫毛的銀針接連刺入“孔最”、“脾俞”等穴位，流血漸緩。無垢雪白的寢衣上已是污紅一片，猩紅的鮮血順著他的薄唇、下頜一路蜿蜒，臉色愈發青白，若他還有意識，潔癖頗重的他大抵當場就要跳起來打爆這群太醫的頭。

引渡分神想象了一番他那副模樣，仍有些笑不出來。

陸院判擦了擦額角的密汗，復又凝神分穴施針。

若論施針之術，這位陸院判可謂是當今第一，他的針下，救過呀呀兒語的孩童，也救過垂垂老矣的婦人，饒是如此，他亦不敢說一句可救太子殿下于旦夕之間。

無垢于胎中受損，初誕時便有早夭之兆，然而當今圣上年逾四十只得此一位龍子，無數杏林圣手應召入宮，無數奇珍異材盡皆取用，這才將之勉力救回，十幾年間病痛不斷，總算活到如今，但誰能保證，下一次不會是這位太子殿下生命的盡頭呢？

桌上的茶早已泛冷，漏斗滴到最空，窗外晨光從初曉逐漸刺目起來。

無垢衣襟上的血已然干涸，但新的虛汗又濕透了衣裳，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抓住了引渡，無意識地發出了幾聲呻吟。引渡回握住他，感受到他發燙的肌膚和不住顫抖的寒意，體溫忽冷忽熱，呼吸時輕時重，遍布身上的銀針仿佛一道道封印，艱難地壓抑和疏通他的痛苦。

陸院判的雙手也同樣在輕輕發顫。

終于，無垢悶哼一聲，忽然睜開了雙眼。

“無垢！”引渡驚喜地喚他。

流利漆黑的鳳眼茫然無神，鮮血自胸腔翻涌到喉間，他猛地吐了出來，仿佛一口氣撐到了終點，他氣若游絲地軟軟倒了下去，昏過去前，引渡聽到他喃喃的聲音：“……引渡，我……”

陸院判忙探向他的脈搏，身軀一震，面色瞬間如枯草般衰敗下來，緩緩望向身后心驚膽戰的同僚，啞聲道：“只怕是，回天乏術了……”

引渡唇角的驚喜甚至還沒得及消散，這一盆冷水便撲面而來。她猛地捧住他的臉，急聲道：“無垢！你醒醒！你起來啊！”

他動也不動，一張俊臉上浮現出沉沉死氣。

引魂的幽幽鈴聲從森森的地底渺渺而來，他的呼吸愈發輕了，仿佛下一刻就會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