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這是你教的？”

吳福一臉古怪地問李玄邃。

“青青有自己的想法。”

李玄邃委婉道。

“你……！不學無術！有辱斯文！”阿摐氣極。

“我怎么了？”小姑娘不樂意了。

“你歪曲儒家經義，亂背圣人言論。況且……況且……你雖年幼，可也是姑娘家，如何能說這種話？”

唐青青還沒怎樣，阿摐卻先紅了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孔夫子和子貢覺得終身可行的言論，但于我而言，我就覺得食色性也才是終身可行的話。”

“老師常對我說，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我們認識萬物大多都是從聲色開始。而聲色里面，論起重要程度色又總是高于聲。”

“所以你看到美人要比看到丑女開心，看到萬馬奔騰要比看到哀鴻遍野來的痛快，若是見了萬里河山壯麗多彩，就又會覺得荒郊野地實在寡淡。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不管是人是物，長得美的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總是會更好。可見，人們對美色的追求是深入到骨子里的。”

唐青青一邊說，一邊取下腰間的菜刀比劃了幾下。

“而民以食為天。世人既離不開食物，又追求美色。所以你看，對食物和對美色的追求，才是人之本性。所以我們這些做廚子的才會想盡辦法把菜做的好吃、好看。”

“你現在還覺得，我說的有錯嗎？”

吳福訝異地看了唐青青一眼，贊道：“小先生的教學之道頗為獨特啊。”

阿摐抿抿嘴，半是尷尬半是服氣道：“你說的沒錯，是我想錯了。”

“那現在是不是該我問你了？”

“是。”

“嘻嘻。那楊兄聽好了，天上繁星共幾何？”

阿摐傻眼了。

“這……這也算是問題？！”

“為什么不算呢？”

阿摐盯著一臉無辜的唐青青，好言勸道：“你要問我的必須是你知道答案的。”

“我知道答案呀。”

“那你說，天上星有幾何？”阿摐放棄不明智的講理行為。

“那……是不是算你答不出來？”

唐青青狡黠地問道。

阿摐咬牙道：“算……”

唐青青笑得眉眼彎彎。

“天上繁星，共計一垓九經六兆八億五萬四千三百三十三顆。楊兄若是不信，大可自己數去。”

“你……厲害！”

姑娘年紀不大，心思可真是玲瓏。

一旁的李玄邃已經笑出聲來，連吳福也面含笑意。

“楊兄，你可以問第二個問題了。”唐青青又做了個請的手勢。

“讀書人修身齊家平天下，那你心中可有治國之法？”

雖說問一個九歲小孩這種問題屬實有些無賴，但阿摐也沒辦法啊。

這小丫頭鬼精鬼精的，保不準待會兒要問什么刁鉆問題。

只能靠略施小計，讓她知難而退。

“我不懂如何治國。”唐青青十分老實地答道。

阿摐露出微笑：“既然如此，那這一局就算……”

“不過……”

阿摐挑挑眉，止住了要說的話。

只聽唐青青接著說道。

“不過，我想應該和做菜差不了多少。”

做菜？

阿摐皺緊眉頭，開什么玩笑？

浩浩大隋怎能和盤中小鮮相提并論？

治國棟梁又豈是廚子可比？

“你不要以為做一盤菜就很簡單，其實是很難的。我學了一年的廚藝到現在都只能切切青菜芋頭。”

“而炒菜就更難了。”

“鹽放多了就會咸，放少了就會淡。醋放多了就會酸，放少了就吃不到醋味。就算各種調料都放的恰到好處，若是最后火候把握不到位炒出來的菜也還是不行。”

“不是夾生，就是太干太老。”

“可是該加多少鹽，加多少醋，用多大的火卻又沒人說得準，只能你自己摸索著來。”

“況且眾口難調，有的客人喜食濃油赤醬，有的客人又喜歡清淡爽口。做出來的菜的口味，還得依著客人們的喜好來調節。”

阿摐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既然這么麻煩，那為什么不依著你的口味來，不過幾盤菜肴，他們吃久了不就習慣了嗎？”

“那怎么行”，唐青青大驚失色，“我們做廚子的就得讓客人滿意。客人若是不滿意，就不會吃你做的菜，即便強忍咽下，日后也不會再來。”

“要是這樣的時候多幾次，豈不是既惡了廚子的名聲，又壞了酒樓的生意。”

“不能讓客人滿意的酒樓，如何立足？”

吳福神色動容，嚅囁道：“治大國若烹小鮮……”

李玄邃也不禁側目。

這話，可不是他教的。

果然，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嗎？

李某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反觀阿摐，神色早已由不以為然變得凝重。

他只覺得唐青青這話雖然聽起來直白，但真要讓他說說從中聽出了什么，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似乎有一層薄膜緊隔著他，若是能想清，那才是真的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那若是想治理好大隋，該從何下手？”

唐青青搖搖頭：“不知道，我只是個連刀功都沒學好的廚子。”

“足夠了，足夠了。該你問我了。先說好，這次不能問什么天上繁星共幾何這樣的問題了。”

“自然不會”，唐青青答應得無比爽快，“問你個簡單的，你知道入廚的十六種切法是什么嗎？”

阿摐提示一句：“我是個讀書人。”

“這個書中是有的。”

唐青青表示沒有問題啊，她娘給她的書里就有這個的。

“我們讀書人，一般不看這種書……”

“為什么啊？我也是讀書人啊，我就看這種書的，我師父也看。”

李玄邃點點頭，阿摐，青青說得對啊。

“我……我不知道……”

“入廚十六切法，是切片、切斜片、切塊、切段、切絲、切條、切丁、切粒、切花、交叉切、剁茸、花紋、做球、馬耳、兔耳、象眼。”

“這些你可得記住，對我們廚子來說，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哦對，你不是廚子。不過沒事，你也記一下，難免以后會有人再問你。”

那可真是謝謝您了。

阿摐臉色僵硬，不知該作何表情。

“這么算來，我已經勝了兩局了。你還要繼續嗎？”唐青青驕傲地問道。

阿摐越想越氣，你還能再無賴點嗎？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是能答對，才算我輸。”

“那你問吧。”

唐青青很無奈，她芋頭還沒切完。

“你覺得當今陛下子嗣中，誰有望接下龍位！”

阿摐眼中精芒四射，問答進行到這里，他已經完全沒把唐青青當個九歲孩童看待。

“阿摐！你在說什么！”

吳福臉色一變，出言呵斥。

李玄邃也是目瞪口呆。

不管哪朝哪代，妄議當朝天子，可都是重罪！要殺頭的！

唐青青也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慌亂答道：“啊？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會切青菜芋頭。”

阿摐仿佛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過來。額頭上一瞬間滲出一層細密密的冷汗，連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濕。

連忙躬身謝罪：“老師，李先生，唐姑娘，阿摐一時情急說錯了話，絕無其他想法。”

“阿摐兄弟這是為何？我剛才跟你老師談菜窖的事，一時入迷，沒注意這邊發生了什么。青青，剛才怎么了？”

李玄邃朝唐青青打了個眼色。

唐青青一下子反應過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吖。剛剛我在想切芋頭的事，這個大哥哥問的話我沒聽清。好像也是菜窖什么的，青青連芋頭都沒切好哪里知道菜窖怎么做的吖。”

“我剛剛的確在跟小先生商議，沒注意你們那邊怎么了。阿摐，你們誰贏了？”

吳福也接得滴水不漏。

阿摐感激地看了眾人一眼。

連忙答道。

“是李先生高徒贏了。學生學疏才淺，有愧師門。”

“無妨，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帶你出來游學，也是為了讓你學會這一點。”

“學生受教了。”

“我與小先生還有要事相談，你先回房去吧。”

“是。學生告退。”

唐青青也連忙看著李玄邃撒嬌道：“師父～”

“行了行了，去切芋頭吧。”

“好嘞～”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回廚房。

李玄邃則是讓吳福先行等待，自己回房拿了菜窖的設計圖和原理說明。

這東西是早就準備好的。

“小先生看來早有打算啊。”吳福看著手里一沓灰沒擦干凈的紙張，忍不住嘆道。

“是啊，本來是想把它發揚出去造福百姓的，奈何賬房工作量太重，一時間忙忘了。若不是吳老先生說這事，我都快忘了。”

李玄邃恬不知恥地接招。

吳福沒接話，自顧著低頭翻著紙張。

雖然和李玄邃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對這小子的尿性卻已知其一二——他不害臊！

“咦？小先生這般奇思妙想真是舉世罕見。不過……依著這種法子似乎有的東西保存不了吧，像我之前所吃的蓮藕就是其中之一吧。”

吳福目光灼灼。

李玄邃一臉驚奇：“吳老先生真是真知灼見。菜窖雖能延長保質期，但并非能一直保存。過得時間太久，還是會壞會爛。至于蓮藕，那是前幾日從到這里的行腳商人手里買下的。”

吳福點點頭：“也該是如此。否則，便真是仙人手段了。小先生，老朽先告退了。”

“吳老先生走好。”

背后，李玄邃撇撇嘴，老先生老歸老，眼力還真是毒辣。

不過……硝石制冰的法子他可不準備這么早拿出來。

當天夜里，一只信鴿從瑞豐樓二樓飛出，不知飛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