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約黃昏(上)
- 你的大明我做主
- 方紫晴
- 3740字
- 2019-04-27 18:30:00
第三日夜晚。
月光似水,晚風(fēng)輕送。
雖說近年天災(zāi)頻仍,然而身處府城,卻依然感受不到任何蕭索的氣氛。
尤其是今夜的廟會,徜徉街頭,寬闊的馬路兩旁張燈結(jié)彩,天地間有東風(fēng)吹散千樹繁花,吹得煙火紛紛,星落如雨。精致的花燈流光溢彩,宛如置身于長安的火樹銀花不夜天。
所謂“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也不過如此吧……
而城東的靜慈庵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青石鋪砌的庭院兩側(cè)各植蒼松翠柏,前面小巧三間廟堂香燭輝煌,錦帳繡幙,庵里人山人海,游人如蟻,香客如潮,只是這一切梁錚都感受不到。
此刻的他,正穿著一身長隨小廝的打扮,站在靜慈庵的經(jīng)樓里,百無聊賴地守著幾大箱子的僧衣、尼帽。
因為現(xiàn)在的他,就是梁錚梁公子借調(diào)給沈晚月搬東西的“小廝”。
當(dāng)初香云語意雙關(guān)的那句話,他覺得自己聽懂了……
沈晚月想見自己,但作為一個大家閨秀,待出閣的姑娘,是不方便與男方見面的,所以她才讓自己派個“小廝”幫忙。
否則的話,怎么解釋赫赫沈府,居然會連一個搬運物品的家丁都找不出來?
只是他還真沒想到,人家叫“小廝”來,還真是搬東西的……
至少從沈府到靜慈庵這一路上,沈晚月完全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話,甚至坐在香車?yán)镞B眼角的余光都沒賞給自己過,反而讓下頭的丫鬟老媽子塞了兩口裝滿的僧衣、尼帽、香燭等物資的箱子讓他扛著!
堂堂一個功名在身的秀才,正兒八經(jīng)的團(tuán)練總兵,居然成為了肩扛手提的搬運工……
這真是日了狗了!
梁錚實在是哭笑不得。
不過好在在現(xiàn)代的時候,他也曾有陪著女友李真真逛街的經(jīng)歷,做過她的提款機和搬運工,所以……
“罷了,誰叫沈晚月長的和李真真一模一樣呢?就當(dāng)陪女朋友逛街好了。”梁錚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
然后,自己的那位“頂頭上司”——長的很像容嬤嬤的老媽子就把他撂在了這個地方,留下了一句“這里候著”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
只是……
“眼下這都過去大半個時辰了,怎么還沒人來?”
梁錚默默地想著,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這個房間。
四壁都是用赭紅、靛藍(lán)的色彩勾勒描繪出的,猙獰絢爛的砂巖壁畫,畫的都是佛教的經(jīng)典故事,畫風(fēng)凌厲如刀,人和物惟妙惟肖,每幅畫上都鐫刻著詩詞,仿佛一部佛經(jīng),在他的面前延展而去。
反正左右無事,梁錚開始不自覺地繞著房間,一幅接一幅地看著壁畫和畫上的題詩,最后靜靜地矗立在最后一幅《飛天》跟前。
“你在看什么呢?”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背后說道。
梁錚立刻認(rèn)出了這個聲音,下回頭一看,果然看見身后笑吟吟地站著沈晚月,風(fēng)姿綽約,宛如仙子;只是此刻的她穿著丫鬟的服飾,身后還跟著一位面容嬌俏的女尼。
但是穿什么并不重要,即使只是丫鬟的服飾,在她的身上也穿出了典雅高貴的氣質(zhì),而她也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里,姿態(tài)也沒有什么特別,但似乎與生俱來便帶著一種懾人的魔力,令人不可仰視。甚至連經(jīng)樓內(nèi)輝煌的燈燭,也仿佛因她的到來而失卻了光亮。
世人喜用“一笑傾城,再笑傾國。”來形容絕世的美人,但她的微笑,即便是滿天的神佛皆不敢與其對視,唯恐心生貪念墮入凡塵。在她的身邊,那位嬌俏的女尼仿佛只是塵土,簡直可以無視了。
“你,你……”梁錚怔怔地看著她,一時有些不知說什么才好。
這一路上,他本來都以為只是自己曲解了對方的意思——人家真的只是想要個搬東西的小廝,沒想到沈晚月居然真的來見自己了。
“我是小姐的丫鬟,茜紫。”沈晚月?lián)屩_口。
這是她昨晚和香云設(shè)計了半天的“計劃”。
時間回到昨晚,沈晚月的房間。
“你去請梁公子派個家丁,幫我搬東西。”沈晚月說,“他就會明白我要見他了。”
“可是,姑娘。”香云遲疑著反問,“如果他不明白你的意思,當(dāng)真派了個家丁來可怎么辦?”
“不會。”沈晚月堅定地?fù)u搖頭,“我們與他同行這么久,梁公子的人品心智我是看在眼里,他一定能夠明白。”
香云聽到這里,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原來姑娘你早就暗暗留心他了呀。”
沈晚月一怔,這才發(fā)覺自己不留神把心里話給說出來了,不禁騰地飛紅了臉:“死丫頭,又拿我打趣。快別鬧了,說正經(jīng)的,到了靜慈庵里,咱倆得把衣服換換。”
香云:“這又是為什么?”
“你真是笨死了,我若是以沈晚月的身份去見他,豈不是什么都問不出來了?”沈晚月大大地白了她一眼。
“可是你們在前門不是見過面了么?”
“咱們雖然和他走了一路,但我始終帶著淺露,垂著面紗,甚所以他一定不認(rèn)得我。雖然我們說過話,不過我只要把聲音弄渾了,想來他也聽不出——當(dāng)然我也不能扮成你,畢竟一路上都是你和他打交道,一下就穿幫了……”
“原來是這樣,小姐真是好算計。”
……
時間回到現(xiàn)在。
沈晚月指了指身后的女尼:“這位是靜慈庵的心緣大師。小姐讓我來派東西的,快把箱子打開。”
“哦,哦。”
梁錚依言打開箱子,沈晚月從中取出一套僧衣,交到身后的女尼手上:“這里一共三十六套衣帽,那里面是一點香燭,我這還有五百兩銀票,都是我……家小姐的一點心意。”
“阿彌陀佛。”心緣雙手合十,“姑娘真是太客氣了。”
“這也不當(dāng)?shù)檬裁础!鄙蛲碓聼o所謂地擺擺手,再次俏生生地轉(zhuǎn)過頭,帶著點緊張地望著梁錚,“你還沒告訴我,剛剛在看什么呢。”
對于自己的容貌,沈晚月有著絕對的信心。
在沈府門口的時候,她曾經(jīng)和梁錚匆匆打過照面,當(dāng)時梁錚的眼神她還清楚地記得:震撼、驚艷……這和家里那些男性的仆役小廝們第一次見到自己時候的反應(yīng)一樣。
但那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敢有非分之想。
所以要扮成丫鬟茜紫來見自己的未婚夫,就是想看看梁錚在知道自己只是個丫鬟的時候,會有什么反應(yīng)。
要知道在古代,丫鬟是主人的私有物,梁錚既已和沈晚月定親,也就算“茜紫”的半個主人,大戶人家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兒,向老婆要一個丫鬟通房沒什么大不了。
所以……
“倘若他真是傳聞中的紈绔惡少,肯定會露出貪婪的眼神吧?”沈晚月這樣想著。
然而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梁錚的眼神中有驚奇,有欣賞,卻沒有一點豬哥似的的反應(yīng)。
這不由得讓她又驚又喜——看來傳聞果然有誤,自己的夫君并不是那種人!
不過她怎么也沒想到,盡管二人說話不多,然而梁錚的記憶力極好,加上沈晚月長的太像李真真,是以梁錚早已把她的音容笑貌印在了自己的心里,從她說第一字起,就已經(jīng)認(rèn)出她來了。
茜紫嗎……
原來自己的未婚妻還有COS自家丫鬟的嗜好啊……
梁錚微微一笑,當(dāng)下也不說破,只道:“我在看這幅壁畫。”
“壁畫?”沈晚月好奇地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唔,這一幅畫的是《飛天》,就畫工來說,的確是妙筆生花,但也沒什么特別的呀,怎么你就看得那么仔細(xì),連身后來人了都不知道?”
“我不是說這個。”梁錚打斷道,“我只是奇怪,為什么這里所有的壁畫都有題詩,獨獨這一幅沒有。”
沈晚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圈……
還真是這樣。
“心緣師太,這又是怎么回事?”她扭過頭,眼波流轉(zhuǎn),對著身后的女尼不解地問道。
“阿彌陀佛,這幅畫是新裱上去的,還沒來得及請人題詩呢。”心緣微笑著回答。
“是這樣……”沈晚月想了想,對著梁錚笑道,“那不如由你來題吧,怎么樣?”
梁錚沒有應(yīng)聲,卻抬頭看了看心緣。
心緣笑道:“既然沈……茜紫姑娘覺得好,貧尼自然沒有異議的。”說著,一面命人取來文墨。
梁錚這才告罪提起筆,卻不看畫,只拿眼睛瞅著沈晚月。片刻之后,才抬手寫道:
人若春花形如燕,
長袖翩翩舞人間。
兩句一出,沈晚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就連一直微笑地看著他們的心緣也是攸地變了臉色。
《飛天》畫的飛神,是佛教天人和道教羽人融合為一,肋不生翅,身不披羽、既無祥云,又無圓光、借云而不依云,卻衣袂飄飄,彩帶飛舞,而凌空翱翔,翾風(fēng)回雪。
梁錚的兩句,猶如畫龍點睛,怎能不令人拍案叫絕。
然而寫到這里,他卻不由自主地住了筆,只是愣愣地看著壁畫。
人若春花形如燕,長袖翩翩舞人間……
遙想在現(xiàn)代的時候,那場迎新晚會上,自己和李真真琴簫合奏,當(dāng)時身邊伴舞的,也是羽衣蹁躚,流蘇如畫……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卻已相隔百年。
“還有兩句呢?”沈晚月終于忍不住追問道。
梁錚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提筆寫道:
美女都付東流水,唯我西子勝飛天。
這下沈晚月的臉“騰”地就紅了,只是眼神反而卻比剛才更亮了,并且還多了一層無可言傳的味道。燭光在她富有光澤的肌膚上折射出來,仿佛為她籠罩了一層神圣的光暈。
她是絕頂聰明的女子,這“西子”=“茜紫”的意思,又如何看不出來?
心緣反倒是沒看出來,只是不住地點頭贊道:“阿彌陀佛,施主以西施比飛神,這一句真是絕了。”
梁錚微笑不語,只是拿眼睛靜靜地看著眼前眉目如畫的女子,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
就好像正走向李真真,走過五百年的時光……
當(dāng)初,西湖斷橋之上,李真真也是這么一步一步地向著自己走近呢……
相似的畫面,不同的時光在這一刻奇妙地重疊在了一起。
于是,感受到男人不斷逼近的腳步,還有那一瞬不瞬地視線,少女的臉頰更紅了。
而那能把袍服撐起的胸脯,也在劇烈地起伏著……宣示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你,你這人……”沈晚月輕嗔低語,想要訓(xùn)責(zé)對方的無禮,但不經(jīng)意間又對著了梁錚深邃的眼睛,于是慌忙把視線轉(zhuǎn)開,自己想了想,忍不住垂了頭,“我,我真有這么好看?”
“好看。”
“貧嘴。”
沈晚月只低著頭,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我不和你貧了,我得去伺候姑娘了。”
說著蓮步輕移,正要出門,卻被心緣喚住了:“前殿不用去了,你們家小姐已經(jīng)回去了。”
“既然這樣……”梁錚趕緊上前一步,“不如我送姑娘回府吧。”
沈晚月略略遲疑了一下,心中暗暗敁敠:果然是個細(xì)心的人,色色想得周到。回頭見梁錚仍定定地望著自己,不免臉上又是一紅,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