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遇見小混混后,大概有一個月沒再來過這里了。這是一條有些擁擠狹窄的巷子,兩旁的建筑有些古老,但各種小店俱全,凡是日常生活所需,應有盡有,而且價格便宜,尤其適合普通的工薪階層消費。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悠長小巷,熙攘的人群進進出出于掛著各種不同招牌的小店,常常讓祝愉覺得眼前這個鋼筋水泥構成的城市,到處都彌漫著濃濃的煙火氣息,甚至還有一點家鄉小城的味道。
哎……祝愉在心里長嘆一聲,驟然覺得自己那顆小小的心又擠滿了各種難言的苦澀:家鄉小城又如何啊,也早已沒有了家的味道。自從高二那年媽媽離世后,她便成了水中的浮萍,再沒有什么能讓她依靠。雖然家還在那里,卻住進了別的女人,雖然那個女人也做了媽媽該做的一切,但她還是覺得那個家已不再屬于她。所以,即便她很想念爺爺,也總是找各種理由拒絕回家。
祝愉就像醉酒的那夜一樣,漫無目的地游蕩在這條小巷,渾然不覺一輪金色的落日已不知何時懸在了小巷的盡頭。落日的余暉將整個巷子都浸染成金黃色,看著斑駁的光影在水泥路上游移,祝愉低頭穿梭在熱鬧嘈雜的人群里,想要捕捉那些陽光的碎片。
可是,不一會兒,那些碎片就被大片大片的路燈光取代,祝愉越發覺得苦悶,悻悻地坐在路邊長椅上。往事洶涌而至,她只覺得心中那個缺口越來越大,大到似乎再沒有什么能夠彌補,大到她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汪洋之中,想要伸手捕捉到什么,卻一次次落空。
眼中似有什么酸澀的東西一點點暈染開來,很快要奪眶而出,她想起年少時不知在哪里看來的一句話:當你想要哭的時候,就高高抬起頭,那樣淚水便不會滑落。于是,她抬頭,想要逼回眼淚,不料卻意外發現一個身影正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而那人,正是法拉利男子。
他不是應該去五星級酒店,去高爾夫球場,去金碧輝煌的夜總會嗎?他怎么會在這里呢?怎么會在這里再次見到他,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驚訝,祝愉竟暫時忘了自己的眼淚,也忘了要上前打個招呼。他則上前幾步,站在她面前,仍是面無表情,眼底深處卻似乎涌動著一些她看不太懂的情緒。
好半天,祝愉才總算將自己飄忽的情緒聚攏過來,忙從長椅上站了起來,開口招呼道:“你怎么也會來‘紅塵小巷’?”說完又是一陣羞惱,這算打的什么招呼啊?
男子微蹙眉,反問:“你說什么?”
“我說你怎么會也在這里?”祝愉忙解釋。
“我問你什么小巷?”他仍是直視著她,繼續問道。
“哦,‘紅塵小巷’!”她答,說完見他臉上仍是有一絲不解,忙又解釋,“我自己取的名字。”聞言,他仍是不語,似乎在等待著她的下文。
祝愉有些不安,試探著說道:“大學時讀過一本倉央嘉措詩傳……”見他仍在聽著,她這才繼續說,“記得里面好像有這樣的話‘在最深的紅塵里重逢,在最煙火的人間沉迷’,所以……”
這句話說出口時,望了一眼他,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又把“紅塵小巷”幾個字咽了回去。他將視線移向小巷的深處,看了一會兒,竟微微點了點頭,似是也有些贊成祝愉的叫法。
“下午為什么沒去上班?”短暫的沉默后,男子開口說道。
“啊?”祝愉有些愕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張了張嘴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我問你為什么不去上班?”見祝愉遲遲沒有回答,他似有些不耐煩,眼睛直視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看著男子的表情,祝愉積壓了許久的委屈壓抑之情,就像突然之間沖破了封印般呼嘯而來,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成串的在眼角無聲滑落。
“我不過是想保留最后的一點尊嚴,這也錯了嗎?難道一定要大家看著我被掃地出門嗎……”祝愉低下頭去,喃喃說道。到最后,她的聲音已哽咽不清,直到輕聲的抽泣將所有的話語掩蓋。她再也顧不得什么形象,也不再去管面前站著的是誰,任憑淚水亂了容顏,濕了衣衫,似乎想要把這么多日子以來,不,是這么多年以來心中所有的憤懣與委屈一起哭出來。
路旁的行人不停朝兩個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更有一些好事者議論紛紛。祝愉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已成了路人注意的焦點,淡然冷漠的男子,或許從來沒有見過女孩子這樣,臉上竟也有抹不知所措。
“小伙子,快哄哄女朋友吧!”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突然走到他身旁,說道。
他往回抽了抽身體,警戒地看向老人,老人一臉的慈祥友善,也不介意他有些過激的反應,繼續說道:“女孩子很好哄的,你在這樣讓她哭下去,會生病的。”
說完又走過去扶著祝愉的肩膀,說道:“孩子,別哭了!人生啊,沒有什么過不去的砍!”沒想到她竟順勢就倚在了老人懷里,頭也不抬地喃喃叫道:“爺爺!爺爺!”
從小到大,每一次的哭泣幾乎都是在爺爺懷里結束的,祝愉相信爺爺的話:人生沒有過不去的砍。如今,在這充滿憂傷的異鄉,由于太過想念爺爺,她竟把那同樣有些蒼老的聲音錯認為爺爺。
這下反倒換成老人有些不知所措了,愣了一瞬,才朝男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過來扶住祝愉。他不好意思駁回老人的善意,只得走過去,暫時替代了老人的角色,讓祝愉倚在自己懷里。
老人朝他豎起大拇指,一副“這就對了嘛”的表情,然后又融進熙攘的人群之中。
又過了好一會兒,祝愉才漸漸停止了抽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猛地抬起頭,由于用力過猛,前額正撞在男子的下巴上,讓他的身體不由向后仰了仰,險些從長椅上跌落下來。
“不可救藥!”他心中似是憋了許久的幾個字終于脫口而出,邊說邊起來正了正身體。
“對,對不起!”祝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嘴里說著對不起,卻不敢抬頭看他,只是一味注視著地面,真恨不得那地面能突然裂開個縫讓她鉆進去。
“以后上班不許遲到,更不許無故曠工!”他說道,仍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祝愉根本來不及細細思考他話里的意思,話說出口,才滿臉疑惑地望向他,繼續說道:“你是說我還可以繼續在‘莫氏’上班,對嗎?”
“誰說你不能到‘莫氏’上班了?”男子直視著祝愉,不答反問。
“辛,辛總監!”祝愉忙解釋道。
“不用理會她,以后小心注意,明天照常上班就行了!”男子聞聲望了一眼仍是滿臉淚痕的祝愉說道,語氣也終于漸漸有了些溫度。
聽到這些話,祝愉那顆七零八落的心終于重又聚在一起,感激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