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湘學研究(2015年第1輯·總第5輯)
- 湖南省湘學研究院主辦
- 2422字
- 2019-07-16 11:41:46
一 明清堤垸擴張和兩湖平原自然、人文環境劇變
有關明清兩湖平原堤垸興建和迅速發展的情況,現有研究成果已做了充分的揭示。由此可知,在人口膨脹所帶來的人口壓力和朝廷墾荒政策的推動下,大量移民在“江西填湖廣”的移民運動中進入兩湖平原,“與水爭地”,掀起圍垸高潮,使得兩湖平原的堤垸數量急劇增加。[2]
堤垸的興建和擴張,使兩湖平原腹心地帶全面開發,兩湖平原的堤防、河道、聚落、城鎮等自然和人文景觀也因之巨變,這些變化可歸結為五個方面:(1)成片的水面變成滿目的田廬。所謂“四通八達之藪……今盡成田”[3],此類記載在明清兩湖平原府州縣志中隨處可見,過去在洪水期消泄洪水的地方,此時成了需要竭力保護的田廬。(2)眾多穴口分流的長江、漢水變為被連續、封閉的堤防管束的河流。這一變化,牽涉到堤防和河道兩個方面,長江和漢水明以前都有眾多的分流穴口,朝南北兩個方向分流江漢主流,有“九穴十三口”、“漢江九口”[4]之類的說法,這些穴口大部分在明清時期被堵塞,江漢堤防也在明清時期大肆興筑并逐步定型,江漢堤防的不斷修筑和加固,一方面使江漢干流的河道基本確定,大致穩定在今天河道的位置上。另一方面加速了河床的淤塞,使得荊江河段河床不斷抬高,水位不斷上升,形成了“懸河”景象。(3)長江“四口南流”,洞庭湖“吐納群流”的水利格局基本定型。咸豐、同治年間,大江南岸藕池口、松滋口相繼潰決,加上原來的虎渡口和調弦口,形成江水“四口南流”,注入洞庭湖的局面。洞庭湖本來受納從西北來的江水(西水),從西南來的沅、澧、湘、資諸水(南水)。“四口南流”挾帶的大量泥沙,使洞庭湖湖身淤高,容量減小,水的流速降緩,加劇了湖區的水災,同時也淤出了大面積的洲地湖田。從此,湖田之利愈增,而濱湖之水患愈烈,這成為洞庭湖平原經濟和社會發展面臨的一個基本問題。(4)長江、漢江大堤和洞庭湖堤保護的堤內區域,被眾多的垸堤分割、定型。兩湖平原的圍垸,各地圍筑時間早晚、圍墾規模等具體情形可能不一,但依托江漢大堤、洞庭湖堤和入江入湖各支流大堤圍筑各自垸堤,從而使兩湖平原被線狀和環狀的大小堤防分割成片的總趨勢卻是一致的,這些堤線構成兩湖平原的骨架,今天兩湖平原的面貌雖然較過去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其地表形態只不過是借助中華人民共和國強大的國力,將明清時不規則的“棋盤”變成了現在這樣很規整的“棋盤”。(5)洪澇災害加劇,洪澇災害爆發的頻率越來越高,危害越來越大。[5]堤垸圍墾惡性膨脹造成兩湖平原水系紊亂,河湖蓄洪泄洪能力減弱,生態平衡被破壞,使得這里的人民飽受了“人與水爭地為利,水必與人爭地為殃”的苦難。
自明清大開發以來,垸田給兩湖平原帶來的這些巨變,可以沔陽州作一個縮影。沔陽州可謂江漢平原地勢最低洼的地方,一向為受水之區,垸田在這一區域的普及,意味著農業墾殖中人地關系飽和狀況的出現。據嘉靖《沔陽州志》記載,明以前直至明初,這里垸田鮮少,土地荒曠,“其不可堤者,悉棄為萊蕪。萊蕪之地,常多于院”。[6]該志詳細記載了入明以來,沔陽州圍垸開發的進程及由此帶來的生態變化:
明興,江漢既平,民稍墾田修堤。是時法禁明白,人力齊一,堤防堅厚,湖河深廣,又院少地曠,水至即漫衍,有所停泄。賈讓所謂“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寬緩而不迫”是也。故自洪武迄成化初,水患頗寧。其后佃民估客日益萃聚,閑田隟土,易于購致,稍稍墾辟,歲月浸久,因攘為業。又湖田未嘗稅畝,或田連數十里而租不數斛,客民利之,多瀕河為堤以自固,家富力強則又增修之。民田稅多徭重,丁口單寡,其堤壞者多不能復修,雖院必有長以統丁夫,主修葺,然法久弊滋,修或不以時,故土未堅實;丁夫或非其數,故工尚鹵莽。夫院益多,水益迫;客堤益高,主堤益卑,故水至不得寬緩,湍怒迅激,勢必沖嚙,主堤先受其害。由是言之,客非惟侵利,且貽之害也。然大水驟至,汛濫洶涌,主客之院,皆為波濤,雖曰主害,亦非客便也。……自正德十一二年,大水泛溢,南北江襄大堤沖崩,湖河淤淺,水道閉塞,院塍倒塌,田地荒蕪。即今十數年來,水患無歲無之。……江漢之水,每夏秋之交,鮮不溢發,使沿邊之地,漫無防護,徒于諸院小小補塞,則高水湍悍,勢苦土崩,至則沖突,何功之有?臣(指嘉靖初年沔陽知州儲洵,本文作者注)聞南自監利車木堤水口沖塌,每遇川江水發,不惟其縣受害,而沔陽后洚茅埠凡一十六村,熊家涆潭凡四十余院,稅糧八千余石,高低淹沒,尺土不堪耕種;自潛江排沙頭、班家灣、新開便河及沔陽石牌鋪諸處水口沖塌,每遇襄漢水發,則潛江、景陵二縣,沔陽深江、西范凡二十七村,蓮河、柘樹凡七十余院,稅糧一萬五千余石,亦無尺土耕種。[7]
經歷明末清初的破壞和恢復,清代沔陽州境內的垸田開發更深入、更密集。據乾隆元年(1736)知州禹殿鰲清田時各鄉垸田名目,沔陽悅安、寶成、咸寧、永泰、拱辰五鄉,共有1322垸,垸田面積400多萬畝。[8]清代后期,因潛沔境內漢水支津湮塞,沔陽境內小垸逐漸合并,垸田數量有所減少,但垸田面積并沒有減少。民國21年(1932),據江漢工程局的調查,沔陽境內有較大的民垸137個。當時的情形如《湖北堤防紀要》所言:“南北兩岸垸堤交相銜接,以為捍衛。加之支河汊港縱橫如織,內堤隔堤,星羅棋布,幾乎無地無之,……地當江漢之區,水流泛溢,堤塍雖多,無法安瀾。防于上即決于下,堅于南則虛于北,均系節節筑塞,素無統一計劃,各自為政,以鄰為壑”。[9]
洞庭湖平原的情況也大致相同,乾隆年間“濱湖已無余地,多筑新圍,益無余地以處水”[10]。清后期“四口南流”淤出大片洲地之后,“附近居民,次第開墾,蓋居然成都成邑,有由滄而桑之象焉”[11]!
這些情況表明,自明中葉以降,特別是清嘉慶、道光以后,兩湖平原垸田圍墾惡性膨脹,或“隨淤隨筑”,“凡湖渠澤藪有為泥沙填淤者,即爭墾筑垸”[12];或竭湖造田,湖泊漸次被墾為桑田,已經給當地的生態環境帶來很大的壓力。在大洪水的年份,平原湖區不得不承受生態失衡的后果,以換得河湖水系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