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一道一道如同波浪樣的灰暗山脈，伊卡朝著他最初出發的方向前進。

他本來以為再見到厄爾卒絲還要幾天時間的飛行，沒想到他只是覺得稍微有些疲累時，天就開始變黑了。

永恒黃昏的位面里，黑夜重臨只有一個理由。

她在附近。

伊卡放低了飛行的速度，觀察著這位腐化與黑夜之神的所在。

當掠過一道山峰時，熟悉的巨影出現了。

厄爾卒絲攀在山峰的另一邊，細長的七條肢體牢牢抓緊峭壁，一條吊掛在下面。

墨藍色的巨翼包裹住半個山尖，相比起來非常嫩弱的上半身貼在峭壁上，輕輕抓取著什么。

白龍扇著翅膀飛近，在她面前感覺自己像一只白色的小蝴蝶。

“回來了？”厄爾卒絲將黑灰塞到自己頭發下的無影之口內咀嚼著，用未知的方法說起話來。

“你吃的是什么？”

白龍十分感興趣，這下個沒完沒了的灰燼到底是怎么來的。

“靈魂的殘渣。”厄爾卒絲抬頭看了看天空道：“萬千位面死去的靈魂都有要去的歸屬，他們所留下的一切痕跡將會落到我這里來。”

伊卡看到了她的下顎，慘白的皮膚上分布著黑色的血絲。

“或者說，這是所有事物腐化到極致的產物，這里是失去靈魂之物的最終歸宿。”厄爾卒絲重新看向伊卡，她的綠眼仍然十分具有震懾力。

“當然，靈魂仍然可以存在于其中，比如你我。”

伊卡似乎訴說一下自己旅行的所見所聞，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下來吧。”厄爾卒絲伸出細小的臂膀，用細絲般的手指點在身前的峭壁石頭上。

瞬間，整個山尖粉碎成塵霧飄散入空氣，沒有爆炸，沒有裂痕，像遇風的蒲公英。

踏空的厄爾卒絲扇動大的夸張的巨翼，使所有灰塵隨之卷飛散入大氣。

她降落在剛剛才因為山峰消失而出現的緩坡上，其上本來的山體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就這樣，她憑空給伊卡造出了一個可以輕松落下的平地。

“其實我也能攀在峭壁上的……你用不著……”

“噢，是嗎？”厄爾卒絲說著，向緩坡的另一邊懸崖走去。

她問：“我讓你做的事，你做了嗎？”

伊卡落在厄爾卒絲的身旁，跟上她的步伐道：“我到處看了，有很多迷失在這里的家伙，人，惡魔，動物……”

“你確定他們是迷失在這里的？”厄爾卒絲停下腳步，轉頭反問著，道：“他們絕大部分都不是迷失，而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罷了。”

“有個惡魔……”伊卡說：“他說他找不到出去的路。”

“哈！”

厄爾卒絲笑了一聲，那尖利的動靜要不是伊卡已經聽過一次，恐怕要當場嚇瘋。

“他當然出不去！”厄爾卒絲道：“折磨澤撒的可悲后代也是一種樂趣，我把那里下了結界，只要他存在，那里就是永遠只能進不能出。”

“額……”伊卡聽了有些后怕道：“也就是說，如果我沒殺他，那就永遠出不來了？”

“你殺了他？”厄爾卒絲突然轉身過來問道：“你為什么殺他？”

她的頭發像海帶一般被這一晃飄散在空中，伊卡第一次看到了她的面貌。

總體來說，是一種無法評價美丑的樣貌。

她的眼睛是說亮不亮，說暗又不暗的吞噬一切的綠芒，鼻子被慘白的皮膚和像鼻尖集中的黑色脈紋遮掩的幾乎看不出來。

她沒有嘴，或者說在不吃東西的時候，嘴是看不到的。

她的語言，完全是靠某種魔法力量來發聲。

伊卡被這恐怖片里女鬼般的嚇人面孔震了一下，支支吾吾道：“他想殺我。”

“為什么想殺你？”厄爾卒絲張口便問，但隨后好像明白什么似的說：“你是條龍，好像不需要其他的理由了。”

“是我說了你的名字以后，他才想殺我的。”

“他知道是我做的這一切了？”厄爾卒絲語氣里帶著笑意。

“知道，我描述了一下外面的世界……他突然就好像知道了似的。”

厄爾卒絲得意的笑出來，說：“你居然能殺了他，真不簡單，不過這幾百年，他應該虛弱的連自己當初一根指尖都比不上了……你該把那柄矛拿過來，那是一柄德莫拉的神器。”

“噢，我忘了，你是條龍，大概用不上。”

“他是誰？”伊卡問道。

“他是澤撒的第五個孩子，勒蒙迪亞。”厄爾卒絲道：“五百年前他父親帶著軍團來見我，這位惡魔王子與其他千萬只惡魔一同被我輕松碾死。”

“有意思的是，他的靈魂和軀體的殘片并沒有像其他那些低階惡魔一樣當場消失，我便抓住了他，將他的一切扔了進來，本來想永生永世折磨他的，沒想到……”

“被我殺了？”

“不，我被他父親一錘打死了。”厄爾卒絲冷笑一聲道：“死的干干脆脆，在主位面連渣都沒有剩下。”

“永世折磨是做不到了，不過，被一條幼龍殺掉，可能是更嚴重的羞辱也說不定。”

伊卡本來想說這跟那個惡魔期待的一模一樣，但他隨口想到厄爾卒絲肯定會突然大發雷霆，便管住了自己的嘴。

而且，這一切確實如他所想，這個叫澤撒的家伙確實是殺掉厄爾卒絲的兇手。

不知道為什么惡魔之主卻被那個鎮長稱作是正義之神……他們到底誰說的是真的？

考慮到面前的墮落之女是一位實實在在的邪神，好像鎮長說的更靠譜。

“還有呢？”厄爾卒絲好奇地問：“不要說這些我知道的，說說我不知道的。”

“我碰到了三個人。”伊卡道：“他們似乎在這里呆了幾千年了。”

“他們我也知道，只剩下三個了？那些是過去的殘魂了。”厄爾卒絲揮了揮手道：“說點其他的。”

伊卡點頭，說：“我還找到了一個城市。”

“什么？”厄爾卒絲渾身一顫，整個山巒霎時間被染成了黑色，所有試圖逃離山體的活物和飛蟲都被腐蝕山體的黑水吞噬，在痛苦的叫喊中湮滅。

伊卡騰到半空想要躲開這淹沒一切的黑暗能量……

厄爾卒絲仿佛注意到自己所釋放的毀滅，她伸手出去抓住了追逐伊卡的黑色浪潮，漸漸將伸展開的雙翼收回，山體也逐漸恢復了之前的顏色。

伊卡驚魂未定，他落下來時，渾身已經被冰晶包圍。

“在哪？”厄爾卒絲的語氣慢慢安靜。

伊卡看向自己飛來的方向，她順著伊卡的視線看過去，凝視了差不多一分鐘。

“確實，我看到了，是蜥蜴人。”

“他們為什么要來這里，我沒有讓他們進來。”

“逃離什么災難之類的，說這里生活比較平靜。”

“多久了？”

“應該有幾十年了。”

厄爾卒絲難以置信的笑了一聲，道：“真是滑稽。”

她的黑色長發猛地顫動，兩股粗壯的綠色光芒穿破層層濃云直射向她看去的方向。

綠芒所經過的山體被攔腰斬斷，本來灰色的大地被整個掀起……

她輕輕轉著自己的頭顱，綠色光芒毀天滅地的能量在地平線上移動，激起一波波幾公里高的爆炸云。

“你知道我為什么讓你去看看這里嗎？”與釋放的終結力量相比，她說話的態度簡直就像母親安撫孩子睡覺的細語。

說完，她的眼睛慢慢恢復之前的亮度。

“我知道。”伊卡點點頭道：“我知道我應該具備一些這里的居民們應該擁有的特質，耐心，艱苦的精神，而且要學會反抗暴力的壓迫……”

厄爾卒絲看著他，久久不語。

伊卡覺得有些心虛了，這些話都是他早早準備好的，

“澤撒跟我一樣。”厄爾卒絲開口道：“他也擁有屬于自己的領域，而且對于一個完整的神靈來說，對主位面的影響力絕對不亞于在自己的位面。”

“你在這里，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不要用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來應付。”

伊卡仔細回憶了一會兒，說：“很無助，這些人，都很無助。”

是啊，無數生靈在腐夜女神的陰影中痛苦的生存，就算是自己，也是能被隨意捏死的小蟲。

一個在無窮無盡的灰燼中掙扎的魔神之子，盡管力量被削弱了千百萬倍，也差點將自己給殺掉，而一直到死前，他才意識到自己因誰而痛苦，因誰而煎熬。

還有在隨時會出現的末日之下自以為安定的蜥蜴人種族。

這也是另一種可悲。

伊卡回想起這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想到這些苦難和孤獨，都是面前這位邪神股掌之間的玩物。

“我感覺到你明白了。”厄爾卒絲道：“希望你看到了我們的力量，而且懂得將來面對的是我們中間一個比我強的多的存在，直觀的感覺到差距。”

“活下去，就這么簡單。”

“至于其他那些你說的品質啊，一個人始終是要做自己的，非要成為他不該成為的那個樣子，最終只會化為泡影。”

厄爾卒絲緩緩地說著：“總而言之，在殺掉我之前，澤撒就開始欺瞞具有力量的類人種族，讓他們覺得龍族是平靜世界之禍，這都是因為我的哥哥，率領龍族在‘神之終末’中擊敗了他。”

“不過這本身也符合他的性格，畢竟他樂于挑起戰爭，喜歡傳播凡世種族之間的矛盾和猜忌。”

“你哥哥？”伊卡問道：“是……“

厄爾卒絲聽到問題后，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猶豫著什么。

“伽當，凡人稱他代表了傲慢與火炎，真是再恰當不過的形容……他在‘神之終末’中取得前所未有的勝利，從那以后便不再關心凡世與我們之間的爭斗了。”

“甚至于我被殺，他都無動于衷。”

伊卡聽到以后十分詫異，不僅是因為龍神伽當不愿意制止澤撒鼓動人類殺戮自己的子孫，也因為得知厄爾卒絲竟然是伽當的妹妹。

厄爾卒絲看向伊卡，問道：“現在，作為龍族的一員，你是否開始覺得我們的目標趨向一致了？”